急性子的杨老太索性也不吃了，放下筷子就去备车。
车走到一半，杨老太眯起眼睛。
“儿子，你看那边，刚才你说看到一闪一闪的亮光，是不是正从钱家村升起来的？”
这么一说还真是，越走亮光越多，杨司马喊起来。
“我知道了，这，这是孔明灯呀！”
难道这个村子正在放灯祈福？
等牛车入村，眼前场面就更壮观了，每一块稻田好像都在熊熊燃烧，烧暖了寒天，也染红了半片天空。
火堆温暖明亮，漫天的天灯承载了全村新一年的全部希望。
“这是——？”
司马大人吃惊得说不出话，这个钱家村，比他想象的还要神奇啊。
看看田中的火堆，再看看从山上向田间聚拢的百姓，杨家母子开始怀疑人生。
因为他们还看到了无数大小的水塘，水塘蓄满水，甚至有家禽在塘中戏耍。
他们看到从山间汩汩引下的清泉，看到农家院中的一抹绿意。院中空无一人，但有牲口在扑腾。
最神奇的是，他还看到了一片雪。
就在他四顾茫然时，他以为那是一片飘絮，但显然不是，第二片、第三片，等他反应过来，雪花已经漫天压了下来。
这时候只有林桑还留在山上。
她在计算时间，如果两刻钟后还没有反应，她就准备去农场搬高炮。
时间到了，空中没有动静。
林桑嘀咕：“怎么回事？按说不应该啊。”
这样的天时地利人和，再说，求雪比求雨的成功率还要高。
下雪的云层要有足够饱和度，还要有凝结核。
看这云层，水汽简直是过于饱和，想必是缺了凝结核，雨雪才迟迟降不下来。
而碘化银晶体跟雪花晶体构造很像，只要孔明灯一入云层，周身刷满的碘化银就能代替雪晶，吸附水汽凝华，结成雪片。
理论上说得通，可林桑等了又等，时间过了也没见到有雨雪降下来。
好吧，她承认，不管孔明灯还是烧桔梗，她都异想天开了。
林桑认命地去农场搬高炮。
山下的百姓想必开始急了，大概会有人质疑秀才公是不是灵验，到时候不仅邻村人会老调重谈风水宝地的事，她就怕还会有几个不讲理的将原罪推到寡妇身上。
林桑低头正调试着炮筒，她蓦地感受到一片凉意。
再抬头，雪花就这么毫无征兆地，纷扬着压了下来，然后她还听到了山下的欢呼。
山下暴动了，山上风格也很狂野。
“啊哈哈哈，老娘真是天才——”林桑一个人在山上放飞自我。这一刻不用端着母亲、准奶奶的身份，真是舒爽啊！
等她深一脚浅一脚下到村里，田地间已经裹上一层浅浅的银白。
乡民们还在等她，一见她下山就像潮水一样涌过来。
“下雪了下雪了，秀才公保佑！”
“真的下雪了，东子娘真是神人！！”
这时候路面已经开始变滑，林桑看到有人边跑边摔跤，摔倒了也顾不上疼，咧着嘴继续向她跑来。
儿子小东第一个满面笑容跑到她身边。
“娘，下雪了，真的下雪了，我就说嘛，娘说的话一定有用，娘什么事情都有办法！”
在大家心中，能叫老天下雪，已经跟活神仙一个级别。
“可不是嘛，东子娘说了三天后下雪，连时间上都一点不差。这可不就是神了么？”
叽叽喳喳围着她的不仅有大塘村、滩下村的，林桑看到，就连十八村都偷偷跑来一些。
“你们可看明白了，我们村是受神灵庇佑的，什么风水，以后还胡不胡说！”
有人雄赳赳扯住十八村民。
“不不不，我们再不会了，东子娘，你大人大量，相公都做神仙了，那，你也是半仙嘛——”十八村人一个个腆着脸笑，“不要跟我们一般见识。”
其实村里人早在东山上冒甘泉时就自行完成了第一波脑补，第二次是钱家小院那个诡异的围墙。
再加上这次的瑞雪事件，现在林桑在大家心目中已经向神靠拢，最不济也是个半仙。
“啊呸，谁特么叫半仙！”
林桑心里吐槽，但她没忘记刚才的事，现在就是扭转他们观念的大好时机啊。
“现在大家都信了？寡妇丧偶并不是不祥，这世上没有谁是不详的。谁都可以一起祈愿，一样可以给村里带来福气。”
她必须要趁机约法三章。
“以后谁在提这种异端邪说，就是别有用心践踏人权，破坏团结，大家知道该怎么做了？”
林桑被几千号人围在中心，现在他们眼中，她整个人都是带着光环的。
谁这么傻，这时候跟半仙唱反调啊？
“知道知道，以后谁在说这话，或是虐待守寡的儿媳，就不是我们村里人，得人人喊打，还要赶出村去！”
有人赶紧奉上了彩虹屁。
“呃——”
倒也没有这么严重。
林想了想，尽量想摆事实讲道理，走一走温情路线。
“就像我一样，没人想要相公出事。但事情发生了，虽然可悲，但这不是女人的罪过。她们不仅没有罪，还是家里的功臣。”
她眼神特地从几个老顽固脸上刮过。
“难道不是吗？她们替夫君上孝公婆，下养子女，她们承受得比其他人更多，明明是可敬之人，却一直被嫌恶被排挤......”
这都是实话，说得好些妇人一个劲掉眼泪，也有一些老古板脸上出现愧意。
林桑没发现，刚刚跟随人群围上来的杨家母子也红了眼眶。
杨司马的娘就是这样的“可敬之人”。
杨谦是家里长子，爹过世时他才七岁，刚刚懂事的年纪，下面的弟弟们更小，最小的妹妹还揣在娘肚子里。
家里一直没有分家，娘亲上侍公婆，下养子女，辛苦了一辈子。
可他记忆中娘从来没喊过苦，一见到他们这些孩子就笑，面对难听的流言也是独自承受。
后来发现他有读书的天赋，从牙缝里省下口粮也要送他去私塾。
其实他知道自己不是最有天赋的学子，只是娘亲的深恩他无以为报，只能以苦读来报答。
幸而皇天不负他这个苦读人，他运气不错，在吴越朝廷时断时续的一届科考中得中探花，娘从别人嘴里的那个“杨寡妇”，成了如今的杨老太。
寡妇无罪，杨司马当然知道。
但他也明白世人的眼神是什么样的，他能通过仕途改变母亲的命运，却无法更改时代的大势。
他甚至从未想过，这其实是可以试着去改变的。
林桑没看见杨家母子，还在动员村民。
“有那欺负老实人的时间，为什么不多种些地，养些鸡鸭，多赚些钱？所以啊，我们以后几个村大家一条心，不要互相内耗，更不能分三六九等，重男轻女。”
她向大家呼吁：“大家应该拧成一股绳，各自出一把力，才能让日子好起来。”
走在时代前沿的发言，不是发人深省，就是遭人唾弃。
这番话有人在回味，有人感动了，也有人茫然。但无一例外，所有人都看着林桑不说话。
这就尴尬了。
林桑清清嗓音，还想说点什么。
猛地一个声音响起。
“说得好！怪道大塘村建得这样好。都说人心齐，泰山移，东子娘这番话说得真是再好不过！”
这把声音真是够及时，也够突兀。
“这是谁啊？”
村里人刚才都还怔怔的，一下子突然交头接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