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太后一脸诧异，抬起眼皮，扫了儿子一眼。
“自先后过世，后位空悬已久，如今六宫无主，凡百事宜无人统辖，乱象丛生，儿子以为该择一合适人选，敕封为后。孟氏自入潜邸至今已有七载，出身名门，秀外慧中，惠贤淑德，堪为皇后。”
陆昊之不疾不徐的说着，手却轻轻攒握了起来。
蒋太后没有言语，半日道了一句，“你有这个心思，实则也很久了吧？”
陆昊之自宫女手中接过了一盏茶，没有答话。
近来，他总有一种怪异的错觉，似乎孟嫣就要从这座宫殿之中消失了。
这错觉荒诞无稽，她是他的贵妃，没有他的准许，她又能去哪里。
然而，陆昊之依旧被这份错觉弄得惶然不已。
“母后，她当得起。”
陆昊之呷了一口茶，轻轻说道。
太后说的无错，这份心思他确实之前便存下了，先前时机一直不好，再后来孟嫣的性情变得越发蛮横狂躁，百官议论，六宫不服，这事也只好搁置下来。
近来，孟嫣的性子逐渐恢复如常，前次执掌宫权，宫内各处也是井井有条，她又是弋阳侯府的女儿。梁本务为首的文臣集团，如今势力越发庞大，也该在别处加些分量了。
撇开自己的私心不论，孟嫣的确是最合适的皇后人选。
至于他内心深处的想法……
陆昊之想用这后位，将孟嫣永远的留在身边。
生则同寝，死而同穴。
“若论起来，老孟家的闺女，确实当得起。”
蒋太后淡淡说道，眼角的鱼尾纹路不由微微皱起，透露着这位年长女性的那些坎坷岁月。
“先帝当年举事，孟襄南征北战立下战功无数。当初你登基，也是他当堂斩杀了秦恒，这方稳住了局势。虽说此事直到了眼下，还颇受争议，但他这场扶龙之功，却是不容置疑的。更为难得的是，老孟他自己心里有数，不曾挟功待宠，倒是来了个急流勇退，称病不出，这两年间兵权也都交的差不多了。此外，她外祖父宁仲怀，当年随军行医，也曾救治过先帝。论理，这样出身的姑娘，是当得起皇后一职。”
蒋太后一字一句的说着那些前尘往事，并孟家当年的辅佐之功，倒听的陆昊之眸中一亮。
“所以，母后……”
蒋太后却抬了抬手，“皇帝，你眼下不能封她为后。”
陆昊之面色一沉，“母后，你方才还说，她当得起皇后一职。”
蒋太后长吁了口气，说道，“如今时机不好，你才封了孟长远为西征元帅，又急急忙忙的想封嫣儿为后，意图未免太过明显。再一则，孟氏如今势力薄弱，孟长远还未建功立业，嫣儿多年无子总被人诟病，此刻你强行封她为后，怕是不能令百官心服。”
太后提起孟嫣无子一事，戳了陆昊之心中的痛处，他不悦的哼了一声。
“当初，王氏不也是无子而封后，那时怎没这些话说了。”
蒋太后眉眼一竖，呵斥道，“王氏是先帝娶给你的太子妃，她有子无子，都是你顺理成章的皇后！再说，当初江淮王家举族相助，那王氏几位叔伯都战死沙场，她得这个位子，原也是该的。皇帝，哀家只当你历练了这些年，性子该沉稳些了，也总该有几分城府了，怎么还是这个任性的脾气！”
一番疾言厉色，说的陆昊之默然不言，淡色的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蒋太后轻叹了一声，和缓了口吻，“昊儿，哀家知道你喜欢嫣丫头。然则，封后事关重大，皇后掌玺印，统摄六宫，有中宫笺表之权，不是民间汉子娶炕头的老婆，随便抬来一房就是。后位更迭，动辄牵动朝廷局势。目下，嫣丫头是坐不稳那位置的。既如此，那还不如就让后位空着，强求反倒会害了她。这些道理，其实你心里也明白的，只是因近来同嫣丫头不和，才冲动至此，是也不是？”
陆昊之没有答话，目光落在窗外廊下悬挂着的一排鸟笼子上，几只凤头鹦鹉正在里面欢跳着。
蒋太后循着他视线望去，出了会儿神，拍了拍他的手，“天赐不受，必受其咎。既生在皇家，坐在这个位子上，就得担待的起这份重担。换个地方想，你当初若不是大周朝的太子，你们也就不会有这段缘分了。哀家言尽于此，你自家好生想想。”
陆昊之心念一转，暗中想到，这话却也没有说死，待孟长远立了战功，朕再封他为大将军，将京郊几处兵营交他统管，拱卫京城，嫣儿封后也就水到渠成了。
蒋太后看着陆昊之，看他虽不言语，眼睛却不住的转动，不由叹了口气。
这个儿子，可是她的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含辛茹苦拉扯大的，他心里想些什么，做母亲的怎会不明白！
陆昊之天资聪颖，三岁习字，五岁能诗，文韬武略，无不精通，当朝几位大儒入朝教习太子，皆对陆昊之的资质交口称赞。
养育栽培他，耗费了她全部的心血。他是她的骄傲，是她波折半生之后全部的寄托。
陆昊之也没辜负她的期望，他勤修艺业，谦逊稳重，内敛自持。即便先帝偏宠于丽贵妃，听了无数枕头风，也未曾想过要更换太子人选。
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明白什么是为君之责，生平唯一一次向她开口，要的就是孟嫣。
蒋太后那时便明白了，孟嫣对于陆昊之的不同，是以她也舍了老脸，亲自找了宁仲怀。
倘或，当初太子妃并未定下，那也就好了。
造化弄人，无可奈何。
蒋太后历经一世风霜，早看淡了这些儿女情长，扯开了话题，问道，“今岁新选入宫的几位嫔妃，可有中意的？哀家怎么听闻，近来你不止不进后宫，连群妃的绿头牌也都挂了起来？”
陆昊之脸色一紧，转头说道，“儿子不喜，不想要其他女人。”
“胡闹！”
蒋太后将手中的茶碗朝桌上一撂，茶水顿时溅了出来，一旁侍立的宫女慌忙拿了手巾擦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