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街隐厨—第185章—豌豆黄
那是一年秋天。
花楼玉绫后来大厨房的主厨陆佳瑶姐姐来到玉绫度过的第一个秋天的九月。
此时的时节还似是夏天，秋日的艳阳同样有着难以忍受的温度，比起之后秋日如虎般噬咬人心的闷热，此时的热，是直直落在身上，点着肌肤的滚烫。
花楼南槐的花魁姐姐内内坐在路边的小摊上，小口咬着烧饼，慢慢闭上眼，只用舌头与嘴巴去品尝口中那块硬硬的烧饼，让内馅与外皮的味道交汇于舌尖。
点点头。
内内拿出一本小本子，在上面轻轻写下她的感受。这是她的爱好，还不能称之为工作，但是总有一天……内内姐姐捏起小拳头，她会以美食评论家的身份立足世间。
再也不是涩涩的花魁。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似是有些凶恶的大汉坐了下来，他的背后背着一个看上去像是卷轴的柱状物，快言快语道“老板，来一壶茶……再来两个烧饼。”
“好嘞。”
内内按着手中的笔，慢慢悠悠地写着字，不经意的目光就看到那个大汉就那么将一壶茶灌进了嘴里。如同牛饮。
他咂巴咂巴嘴，“老板，茶不错，炒麦子的火候恰到好处，这饼……”低头咬了一口老板送到桌上的烧饼……“呵呵，这个韧度……”他突然看向内内，“老板，饼揉过头了，我咬着还行，要是那边那位姑娘，恐怕就有些难受了。”
内内不自觉地点了点头，行家啊。
“小哥，我出身那地方，人牙口好。谁想到人的牙齿不是越来越硬，一直吃精粮，牙竟然扛不住事，你说这叫什么事？”老板呵呵笑道。所以他生意才一般嘛。
“要不要试试秋涟麦，我觉得和老板你的馅料很搭……”
“秋涟麦啊……倒是不贵，不过……嗨，小哥你既然说了，又看上去那么懂，我就试试，要是好吃，以后这一文两文的也就不用了。”老板一拍手，又不是那些贵得吓死人的麦子，试试就试试呗。
他也好久没有研究研究烧饼的制作了。
内内姐姐就看着这两人会心一笑，她犹豫了一下，坐了过去，问道，“这位大哥不知是做什么的，对于这烧饼那么懂。”
“我叫杨青，是来……”那汉子翻了翻衣襟，才找出来一张纸片，“敢问姑娘，你可知道玉绫在哪里？”
玉绫……“你找玉绫什么事？”想起最近也算是小有声名的玉绫，内内嘴里不由冒出了一汪津液。当天的烤鸭，她可是记忆深刻。
杨青摸了摸脑袋，憨厚而带着些嚣张地说道，“我听说那家厨师很厉害，就想和她比划比划。”
那不就巧了吗？“我带你去。”内内拍着胸脯。没什么好说的，斗厨这种事，哪里可以错过。咽一口口水，眼神里满是期待。
陆佳瑶小妹妹，不要让我失望啊。
……
陆佳瑶听到外面的喊声的时候，她正拿着一个冰激凌，犹豫着是吃还是不吃，这天气还热，但秋日已到，吃得太冰不经意的秋风一吹，容易身体不舒服。
她毕竟年纪不大，肠胃还不是可以肆无忌惮，随心所欲，然后悔之晚矣的时候。
侍女紫环姐姐就端着刚刚端出去的盘子进了厨房，这个时候，陆佳瑶已经决定了，小孩子嘛，哪里是可以忍耐的。
没错，我还是个孩子。
“佳瑶，等一下再吃冷饮。”紫环叫住了已经拆了盒子的陆佳瑶，已经只剩一个包装袋了。
陆佳瑶歪了歪头，“怎么了？外面有些吵的样子。”
紫环点点头，“没错，找你的。”
陆佳瑶眯起眼睛，但是出身宫廷的她并没有多少气愤。在皇宫之内，不要说是吃冰呷饭，就算是正在摘花出恭，该干活的时候就得立刻顶上去挡事。
顶不上去的，咔嚓。呸，昏君。
想着自己已经越来越熟练地骂出“昏君”这俩字，陆佳瑶就见到了那正坐在那里喝茶的汉子。
毕竟花歧妈妈就站在那里，很是无奈，似乎是想把人丢出去但又丢不出去的无奈。一旁的……啊，上次的评委姐姐，她也一副尴尬的样子。
应该是想再当一次评委，结果那汉子很憨惹了些动静出来。
那个男人眼睛一闪，立刻站了起来，看向陆佳瑶，“你就是那个宫廷御厨？”
陆佳瑶赶紧摇头，“不，我只是打杂的，算是跟着父亲学了几手。”手艺有了，但还不能从头到尾一道菜包揽下午全部……然后。
唉。
只是厨娘罢了，更不会有什么御厨的封号。
“在下杨青，听说了你的手艺……请赐教吧。”杨青愣愣说道。
花歧捂着自己的脸，这个男人见谁都是这句话，估摸着就是那种山里学艺多年，刚刚下山的莽撞人。
不过眼神倒是认真……
花歧立刻注意到了陆佳瑶的眼神。
这也是当然的，陆佳瑶只是厨子这位花歧妈妈才是老板娘，虽然佳瑶还不愿喊她一声妈妈，但是这种事情当然要老板娘点头。
一大一小，两个人对了点了点头。
“这位客人，说句不好听的，我们这甚至连饭店也不是。就算是饭店，也没有店里的厨师天天跟外人比斗的，你说是不是。”花歧身子轻轻贴了上去，娇道。
你就觉得小佳瑶没什么本事，赶快走吧。
为了小佳瑶，我牺牲一下也没什么。
没想到杨青脸根本没红，反而淡淡说道，“如果不比试一下，我是不会甘心的。这道核桃酥饼实在是太香了。应该是宫廷手艺，能够见到这种去了那个年代也很难吃到的点心，不比试一场，我睡觉都不安生。”
他只是莽，不是见识不多。
陆佳瑶犹豫了一下，再犹豫了一下。最后点了点头，毕竟现在，是客人们喝茶的下午，老板娘，不要紧吧……
花歧立刻回了她一个眼神，你不要紧，我自然没事。
“那么，我给你们做评委。”等到现在的花魁内内姐姐立刻举手。她咬了咬嘴唇，实在没有想到这个男人竟然那么莽撞，但干都干了，不能白白丢了人。
“我也要。”一名客人快快冲过来就要抱住陆佳瑶，但是紫环已经微笑着挡住了他，当评委可以，想乘机揩油简直休想。
陆佳瑶对着那名客人一笑，既让他心痒难耐，又拒人千里之外……就是这样才欲罢不能啊。
出身宫廷的陆佳瑶在男人心这个方面，还是很能把控的。如何不引起注意的反面，就是怎么握住男人的心。
“那么，我就勉为其难地当第三个评委吧。”
花歧老板娘叹了口气，看了看舞台的方向，对今天请来的评弹娘子使了个眼色。白拿一份工钱，就是少了些出名的机会。
没准也是个机会。
厨房的设备毕竟不能搬过来，那就只能将场景摄在舞台上了。
走进厨房的陆佳瑶这才意识到自己连题目都没有定下来，虽然有些嚣张，但她还是问道，“我们做什么？”
“嗯～～”杨青想着那道核桃酥饼，也有些拿不定主意，最好是宽泛些，毕竟若是定了题，还是个丫头有可能不会……“那就做糕吧。糕饼糕饼，我吃了酥饼，再做个糕好了。”
“好。”陆佳瑶点了点头。
她已经想好了，这样子还热的秋天，当然是来一块豌豆黄。
去皮的豌豆拿凉水淘洗，不用太用力，更不能像洗米一样拿起来死命地搓。会洗出来的那些黏糊糊的后来才知道的叫淀粉的东西才是这道菜成型的关键。
水沥了之后，一双漂亮的眸子瞪得圆圆的，不错过任何一个……这个坏了，这个形状不好看。晃一晃竹篓，再挑挑拣拣。
以前就算是御用的豆子也有一些不好或是坏豆，只能说没有沙石了，而现在只能挑出来一些形状不好看的。
就这么，放进锅子里，像煮饭一样煮熟，水也是煮饭那个量。
陆佳瑶刚刚伸一个懒腰，紫环适时凑了过来，“那个杨青估计是要做绿豆糕，佳瑶，怎么样？”
“半斤八两吧。”陆佳瑶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你也去告诉他，我在做豌豆黄。”两样都是清凉的糕点，正适合这个还热的秋日。
蒸好的黄豌豆就那么，用机器打成浆，陆佳瑶试过这机器之后就明白，这样子打出来的豌豆蓉更加细腻，实在是人手比不上的。
然后就是过筛。就算是那么厉害的机器，没有过筛这一步还是会有些粗粗的颗粒，那些很影响口感。
此时的豌豆蓉里，其实还有很多水份，是凝结不起来的，要上锅，像是炒豆沙馅，像是炒绿豆蓉一样，中火炒制。
火太大，容易焦糊，火太小，水份不能蒸发。
这可是力气活，技术活。
加入大把大把的白糖，陆佳瑶好奇地还去看过白糖的做法，感觉……超厉害。手中锅铲翻动那些还是流淌黏液的豌豆蓉，让水汽氤氲蒸腾。
直到……
铲子戳进去，再提起来，会有一层像是旗帜一样的连衣的时候……就可以了。
下面一步就做一下弊吧。陆佳瑶叹了口气，也真是因为这一点，她才觉得这一次或许会是半斤八两。
重重颠一下盘子，要在桌上“哐”地撞一下，让里面的气泡都消失，不然断了、折了，还没有那种紧实的口感。
放进冷藏器。确定冷藏三小时的状态。
如果放进井里面吊着，或是摆进冰柜，那才是真正完美的豌豆黄，但没谁会等她三四个小时的。
陆佳瑶拿出豌豆黄，切块，端出去的时候，外面的评弹娘子适时而止，有些期待地看了看陆佳瑶，若是她们比斗有那么些厉害，她的唱功自然也会作为一个插曲被说上一说。
放到桌上的，是一碟豌豆黄，一碟绿豆糕。
花歧老板娘、客人、内内花魁。三人一起伸手，分别拿起一块。
内内先品尝的，是陆佳瑶做的豌豆黄，这种很常见的点心，她会是做得什么味道呢？轻轻一口咬下。
并不是连块，也不是散块的豌豆黄断在了嘴里。
不像果冻那样连成一个整体，但也不是细碎如沙的颗粒捏合在一起。而是一颗颗颗粒不知被什么黏糊糊的，黏连在了一处。
但是尝的时候，却觉不到那黏，只有一种硬实的松软。豌豆黄最外面有着一些韧性，但是一咬，就软软进了嘴巴。
嘴巴里硬硬的一块豌豆黄，满是豌豆的香。豌豆的味道与黄豆、绿豆、赤豆不同，更有一种野性，也更加粗犷。
而这样子粗劣的味道，却被豌豆黄那丝滑的质感所呈现。
那种如同凝糕、又似是豆沙馅一般的顺滑让舌头一时忘记了自己是在品尝一块糕点，在口中，如同流淌的浆液。
甜的，带着些豌豆的清香，还有那厚重的味道。
久久回荡在口中的豌豆味道，描述起来很困难，就像糯糯的黄豆有了绿豆的口感，但还要更加细腻，更加厚实。
那是如同山一般，如遮天的巨石一般砸下来的厚实味道。
咀嚼着，内里的清甜慢慢弥溢在嘴巴里，因为加了糖，那份野蛮被压抑，如同套上了缰绳的野马，既有着温顺，又有一种桀骜不驯的野趣。
好棒的味道啊。尤其是那不甜不造的温和，实在是太适合这个热起来的时节了。
再咬一口绿豆糕……嗯嗯，原来如此。
“那么，哪位的糕点更加美味呢？”紫环适时问道。她很喜欢这种主持节目的快乐，平常也会帮忙报幕。
三个人一起，伸手指向陆佳瑶。
“欸。”杨青愣了愣，“不可能。”他咬了一块陆佳瑶的豌豆黄，虽然那味道……但是他应该不会输才对……
内内只是遗憾地拿起绿豆糕，露出了那赤红近黑的内馅，“你输在这里哦。”
杨青眨巴眨巴眼睛，“我的豆沙馅会有什么问题吗？香甜滑酥，又不会腻，难道不好吃吗？”
陆佳瑶摇了摇头，“豆沙馅虽然不会可以做得不那么腻，但是这样热的天气，还是会有些不舒服的。”
“原来如此。”咬了一口自己的绿豆糕，杨青叹了口气，他太想赢，想要拿出绿豆糕的完全状态，没想到弄巧成拙。
他品尝着陆佳瑶豌豆黄的味道，认真道，“陆师傅，我能把这道豌豆黄记在我的记录上吗？”
陆佳瑶摆摆手表示自己还称不上师傅，就点了点头，没有在意杨青的事。
杨青摘下背上的包袱，将那如人高的卷轴摊开，认真地将今日的对决，以及那道豌豆黄记下，还写下了他想出来的制作方法。
“糖炒的时候加才会更加好吃，不过煮的时候加也可以啦。最后一定要摔一下，让里面的气泡走掉。”陆佳瑶看着他写字，在一旁指点着。
“不需要保密吗？”杨青愣愣问道。
陆佳瑶一愣，有些自嘲地一笑，“已经没有必要了。”
杨青笔一停，然后继续写下文字，“我还要走遍幻世的各个角落，或许不会再有相见的时候了。但是这份笔记会一直留着。”
这就是幻世，离别的人，跨越无尽世界，哪里还能重逢。每一次分别，或许便就是永恒。
……
“陆姑娘，跟我……啊～～”
被丢出去的那个男人叫得分外妖娆。正因为他抱着玉绫柱子不放手，才会这么尴尬。
统合机关的年轻人挠着脑袋，“花歧老板娘，这也不叫事啊。再这样下去，我们变成收费机关是迟早的事……会坏掉的啊。”
花歧点了点头。自从几天前的对决以来，挥挥手告别那位莽货杨青之后，玉绫厨娘接受各大厨师挑战的传闻不胫而走，就算是统合机关也已经刹不住车。
“我会，想个办法解决的。”
花歧抚着脑袋。她虽然也有一些战力，应付起来也没有问题……但她不想这样。“看来，得先找个卫者了。”
找卫者这件事，竟然不是因为知名的美艳花女，而是因为一个厨娘，谁能信呢？
花歧抬头看了看明媚的阳光，“这个世界，可真是奇葩呢。”但并不疯狂，应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