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宝来本想睡一个自然醒，紫兰也很顾惜他，早早抱着儿子出去散步了；万没想到，恼人的彩铃不识时务地响了起来，他百无聊赖地拿起手机，一看来电显示，却是石玉华的，他没好气地接了进来：“石主任，春节快乐，恭喜发财。”
“韩宝来，要出大事了！农科院闹得可凶啦！袁头一帮老研究员，袁克强一帮新研究员，他们矛盾闹得可大了，互相指责，吵着要分家。”
韩宝来一骨碌爬起来，袁克强是留美博士，这是首批回归农科院的海归人员，他的研究方式当然与父亲的研究方式大相径庭，这可不得了，要是父子对干起来，农科院这块牌子可就砸得零七八碎了。因为袁克强背后站着一批海归留学生，还有几个外籍专家。韩宝来火气很盛，说话气势汹汹：“现在都是讲整合，怎么还闹分裂呢？互相包容一点。科学也需要包容嘛。各种研究手段不同，但科学规律是相通的嘛。”
“你冲我凶什么凶？我哪知道？可能就是关于利用转基因的事嘛。袁头坚决不同意他的杂交水稻采用转基因技术，而袁克强一伙认为转基因将会带来绿色新的革命。两方吵得很凶。最后闹到分伙的地步。”
“好吧，我约中科院院长李长庚一起过去看看，叫他们准备一桌好吃的，我过来吃中餐，给老师拜年，给全体老师贺新春。你约上张校，还有分院的院长一起过来好好聚一聚。有什么不好谈的，都是有一家人，真是的。”
“你知道啥？观念上的冲突，一个认为转基因食品对人体有不有害，现在还没有公论，不能用作全人类食用的杂交水稻；一个认为转基因早就经过科学论证，对人类是无伤无害，说传统一方是老古董，只知道原地踏步，跟不上国际潮流……张校长在这里，农业厅长罗俊生也在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莫衷一是，调和不了。”
“你怎么说？”韩宝来忍不住逗她一句，有些日子没有亲近她，还有点想念她的好，想念她的白色袜子，还有她身上的味道。
“我差不多要扇王八蛋一个大嘴巴，喝了一点洋墨水，刚拿到副院长的批文就在这里兴风作浪。袁头气得全身发抖，这个逆子太不仁道了。”
“他不听你的，你拿出你炸邻居的胆气豪气来。今晚，你让他睡地板。”
“呸。”石玉华低声说，“别淘气了。我现在是什么状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就对了，你让他吃了一个哑巴亏。”
“喂，还不是你闹了——不跟你扯淡了。我要过去汇报了。”石玉华估计臊得不行了，韩宝来这坏家伙还恬不知耻的；不过，韩宝来说马上过来贺新春，她还是欢蹦乱跳的。
韩宝来说是回农科院贺新春，这个门槛可不好跨进去，作为在校博士研究生，他不能空手拜年，他马上订了一批礼物送过去，大部分是土特产品。
李长庚院长可是华夏翘楚的科学家，他见了韩宝来还有些脚颤手颤，韩部长长，韩部长短。紫兰笑道：“李爷爷，你长他两辈呢。叫他宝来吧。你出道的时候，他还在娘肚子里呢。”
“学术这东西，可不能以辈份论高低。韩部长誉满天下，理当为我辈学子所尊崇。”李院长面对韩宝来耀眼的光辉，就是说话谦恭谨让。
湖南省委还很重视，方小舟副书记亲自到机场接机。韩宝来本来要把李院长推至前面的，可是李院长是一个谦谦君子，说什么也要走在韩宝来后面一个身位，两人你推我让半天，还是韩宝来亲携李老的手说说笑笑走下舷梯。
方小舟这人可看不到李院长了，他一见韩宝来两眼发光，估计是朝思暮想的缘故，张开了怀抱，由于啤酒肚的缘故，双臂内的空间相当狭小，他是前屈扑进韩宝来的怀里，笑声朗朗：“兄弟，我前些日子听说你出家，吓得我走路碰壁了。你看我额头上面还有一个包，真的，眼镜都撞坏了一副。兄弟，你可不能再玩这些自创动作了。吓死人，我找谁填命去？喊冤都无处喊。”
韩宝来还没开言，紫兰取笑道：“喂，方哥，大正月里，说什么命不命？不吉利哦。我们可是来贺岁的。”
“哦。弟媳妇切勿见怪，我跟宝来从来都是情同手足，说话从没有什么忌讳。我们兄弟说惯了，没考虑弟媳妇的感受，切勿见怪。”
“方哥一向是大度，怎么会跟女人一般见识？”韩宝来一脸诡笑，搞得方小舟推了推眼镜，这话看似轻实则重，韩宝来马上转向，“方书记，这是中科院院长李长庚前辈，李院长是当今的科学泰斗，想必方书记是早就熟悉了吧？”
方小舟好在早看过了贴身秘书给他的资料，故作惊人之态，眼放光彩：“哦，李老，早闻大名，今日得见真神，三生有幸！这等小事，怎么敢惊动尊驾。”韩宝来不说，他还当韩宝来马路边捡来一个师爷呢。
李老手给被动握着，人给他拽着，半天才醒过神来；韩宝来介绍：“前辈，这便是老革命方正爷爷的孙子方小舟，现任省委副书记，青年才俊，湖南的未来之星。”
“幸会，幸会。”李老很木讷地跟他虚套，布满老年斑、枯瘦的手，让他肥嘟嘟的双手包裹着，感觉包了一层加了润滑油的海绵。
方小舟给人的第一印象，还是一个肥头肥脑的乐天派，对人是宽厚谦和的；待人接物，看不出他是一个娇生惯养的红三代。当时看上去好风光，一排由名牌轿车组成的车队浩浩荡荡开进了省农科院，省农科院没有想像的鸡飞狗跳，只是保安忙得团团转，地下车库车满为患，加派了武警在值勤。
会议室先行来的主管领导和农科院研究员迎了出来，农业厅长罗俊生、袁隆平院长、罗强副院长、张楚桥校长、袁克强副院长站在前排，脸上堆满笑容与领导握手。
袁大师跟方小舟恰恰相反，对韩宝来视而不见，健步走向李长庚，一脸的皱纹褶子荡漾开了：“哟，长庚同志，稀客，稀客。”李长庚一下子像是光彩重生，也是神采奕奕，一把搂住袁大师，长话里短，旁若无人地寒喧了一阵。
韩宝来没什么，他是晚辈，要招呼客人坐，要给客人泡茶，拿出他的十八般茶艺，泡出沁人肺腑的茶香。方小舟有一点落寞，搓了搓有点起汗的掌心，与其他同志握了握手。
方小舟没好意思坐主席位，韩宝来正在一边烧水，一边洗茶壶，忙得不可开交。袁大师推李长庚坐了，他便跟李长庚旁若无人地交谈，后生晚辈当然只有洗耳恭听的份。
“现在这个转基因，虽然我读到过国内外一些较为权威的研究报告，对人体没有危害。我且不论转基因对人体有没有伤害，就我们这个水稻的性状，一定要保持水稻作物的遗传基因。啊，要是混杂有别的种群的基因，这个种就不纯了。我向国际权威机构承诺过，杂交水稻不搞转基因，我也是基于这个考虑，我做的是水稻研究，对种的严格限定，不能破坏种的基因。”
袁克强据理力争：“老爸，你三十年前这样说，国际机构赞同你，因为转基因食物有不有危害，尚无定论。国际机构是持保守态度。但是三十年后的今天，你还固守这个观念，那是钻进了死胡同。事实如此，你本来是先驱，现在国内国际上一些研究机构早就盖过了你的风头。你再顽冥不化，你的水稻研究到此止步了。你别岔话。我告诉你，你要不是有宝来帮你找到江永香米的基因，培养出天下无可匹敌的香米，你的杂交系已经到顶了。爸，穷则思变吧，为了你一手建立起来的省农科院，你就持开放，包容的态度吧？”
袁大师扯着几根虬曲的青筋，拧着眉头：“喝了几天洋墨水，会做几个电脑软件，你以为你就是科学家了。小子，你还早得很呢。你听听科学泰斗李院长的看法。”
李长庚虽然获得过诺贝尔奖，是权威人士，但世上对于转基因食品对人体有不有危害，短期危害可以下结论，没有；但长期的、潜伏的，难说。因为基因发生变化，等于那种变性了，吃了变性的东西会不会癌变呢。虽然这只是一种假设，理论上存在可能，但无法用足够的证据推翻它。研究者认为，良好的基因植入，只要不发生病变，只有带来好的性状，不会恶性循环……
李长庚先说了一大通，他对转基因食品的认识。对于这些研究员来说，简直是老生常态，继而转入正题：“啊，我的意见呢。转基因研究工作要开展，但能不能大胆地、毫无疑问地进入食品行业，美国在大豆、在畜牧业上成功地开展了，美国政府要求一定要标注，并且价格较为低谦。吃转基因食品还是需要勇气。杂交水稻的研究到了一个巅峰，引入转基因的话，我相信研究前景那是无比广阔的，相当诱人的，特别在现有阶级段——”
“我这里插一句，国外已经打破先例，将转基因水稻种了出来，甚至还有太空水稻，但因为他们还不掌握我们所取得了水稻基因那么全，他们的研究还是东鳞西爪。啊，我们现在拥有世界上种系最全的水稻系谱，啊，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的研究也不敢向我们叫板，我们才是权威。美国不得不向我们支付项目转让费，种我们湖南的杂交水稻。这便是一项无比崇高的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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