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呀！”莫小桃看韩宝来站着不动，不想进屋，她恨不得推了他进屋。进她家大门，要走上几十级条石台阶，陈浒开了院门的铁锁，这是铜钉朱漆大门，门槛比韩宝来住的水库管理所木阁楼高多了。走进去里面别有洞天，这不过是一个天井，结构跟大祠堂的天井有相似之处。不过，这是九进，真是天高皇帝远，陈花翎的老宅竟然是九进，这第一进就是一个赏花天井，第二进则是假山池沼，第三进是养殖宠物的，给下人，狗、马居住的，第四进是红漆立柱的大堂、轿顶黑瓦、雕花镂空的门廊，这是宴会厅，韩宝来曾经来过一次，那次是陈浒获救，帮韩宝来请客。后面第五进是阁楼，第六进是私塾，第七进是讲武堂，第八进是家眷内室，第九进是庙堂。怪不得说庭院深深深几许。
韩宝来跟着陈浒走了一圈，像一个大公园，占地几十公顷。
韩宝来今晚算是开眼了：“虎哥，你一家住？”
“以前兄弟们来住，现在很少交结他们，锁起来了。”陈浒满不在乎地说，“我给把钥匙，你住得开心，你搬进来住。别给陈老太婆挤在一起，什么妈不妈的？比如，我不在家，你帮大哥看着这个骚婆娘，别在外面偷嘴。”
“你妈的，什么德性？”莫小桃踹了他一脚，陈浒哎哟一声，抱着脚怪笑着直叫唤。
“你买的时候，多少钱？”
“十万，那时候十万，相当于现在几百万，那是八八年吧，撤合作社了。这里原来是合作社嘛，我们小香河给并入了上梧江瑶乡，小香河给分成了四个村，你知道的陈庄、刘家堡、蒋家田，孙家埠。我就盘下了这个大宅院，怕给乡政府拆了。我要是不盘下来，乡政府拆了要盖学校、盖政府机关了。”
“八八年，你就有十万了？”韩宝来知道那时候万元户都是很牛逼了。
“嘿嘿，东拼西凑吧？”
“你这么大一个宅院，你还要福利院干什么？”
陈浒说：“宝来兄弟，不瞒你说，这栋大宅院只能住家，赚不了钱的，还每年花很多修缮费，瓦漏了、墙坏了，也要请师傅修一修的。但福利院前身是商会，是做生意的风水宝地，开后门是老街，开前门是通往祠堂官道的通衢。我以前在里面开赌馆，那是坐地分赃，到了这个时候，我就搞条狗来炖，炖得一个场院狗肉香。你他妈赢了钱的赌鬼，你不馋涎欲滴才怪。这个财路，后来不是给你断了嘛，当然现在坏事变成了好事。”
“你现在更多的是住在蒋水叔那边的超市吧？”韩宝来煞有介事地问。
“对啊，那边开了小超市、小旅馆，我都要照应。今天不是双休日，顾客不多，我去不去无所谓。”莫小桃抬起亮眸，有几分骄矜。
韩宝来拍着廊柱，看廊柱有没有腐蚀。陈浒说：“这是上好的梨花木，搞一两百年问题不大。”
韩宝来沉重地叹息一声：“听说孙石宝回家，联合他的兄弟姐妹，斥责千万，准备建农家乐。我们村委集体经济做不做过他私营企业？”
“要不要赶走他？他娘的，我们千辛万苦搞起来的旅游，他却回家捡便宜。世上哪有这等好事？要搞也只能搞集体经济，他倒好，搞起个体经营，那以后此口子一开，大家全部搞个体经营，我们集体经济岂不垮了？韩村官你下个命令，我叫人砸了他！”
韩宝来一把揪住他，凶神恶煞地说道：“你敢胡作非为。我让你一辈子把牢底坐穿！人家是合法经营，你凭什么去搞人家？你收起你黑老大那一套。强中更有强中手，你搞不搞得过龙哥彭绍峰？彭绍峰都洗手不干了，你还去搞人家！”
“不会的，不会的，我不是向您请示吗？你不开尊口，我哪敢动他？我是为兄弟两肋插刀。他孙石宝算个什么东西？”
“你能发财，人家也能发财，做人要有肚量，能容乃大——”
莫小桃嘻嘻笑：“什么奶大？”
陈浒混说：“没说你屁股奶大。”
韩宝来给这对土鳖夫妻搞得哭笑不得，陈浒还是有点忿忿不平：“就这么看着他跟我们抢客源？”
“可以竞争啊。客人去他的农家乐，你也阻止不了；客人去你的小酒馆，他也不敢横加阻挠。你做你的生意，我们做我们的生意。我们唯一能做的吸引游客，利用天时地利人和将生意抓在手中。”
“可能他占优势，他那块地址选得好，离小仙女温泉山庄近，投资规模大，他们请的是有牌有照的厨师，选的是貌美如花的姑娘，我们都是陈晓珊、胡金玉、孙新姑那种货色，人老色衰了，我老婆算是她们当中最吸睛的了。”
韩宝来用脚打着拍子，直盯着陈浒看，看得陈浒直发麻，说话都结结巴巴：“韩村官，你不会逼我跟小桃离婚吧？小桃，你随叫随到，侍候你左右。”
“卖不卖？开个价。”
“啥？韩村官，你真要买？一百万，你拿去！”陈浒一跺脚，还真的让出来了。
“拿纸和笔来，我们签字画押。”陈浒真是一百个不愿意，要一百万干什么？可是说出去的话，又不能反悔。这娘们还真把纸和笔找出来了，她倒是一百个情愿跟着韩村官。
“我们还有一个孩子呢。韩村官——”陈浒说话都颤颤巍巍。
韩宝来笑道：“鄙人自有安排。”韩宝来拿起一支圆珠笔，洋洋洒洒写道：“购买合同：兹有原陈花翎老宅一栋，位于上梧江瑶乡小香河老街当头，一共九进，原是合作社用房，后由陈家后人陈浒十万元购得，今一百万转让给小香河村委。双方不得反悔，立据签字画押为准。担保人：韩宝来。某年某月某日。”
“哎哟，韩村官，你这玩笑开大了，我还以为——”
“死韩宝来，你欺人太甚！”韩宝来害得莫小桃空欢喜一场。
韩宝来嘿嘿笑着说：“我想花巨资，把整个陈花翎老宅翻新出来，打造成集旅游、休闲、酒店、文化娱乐于一体的星级酒店。我看他孙石宝能抢得过我们集体经济？你一百万可以入股啊，你参加分红也可以，你要现金也行。你俩夫妻保护古宅有功，肯定要在陈花翎酒店任管理。行不行？”
“行！我听韩村官的！”陈浒想想这一百万，可比卖老婆一百万强多了！还能混个经理、副经理当当，多威风。估计还会配小车。
“我不同意！”韩宝来哄了她，莫小桃打定主意，跟韩宝来硬耗到底，耍老娘，我跟你没完！
“我签字、画押。我明天还要送货。我睡觉去了。韩村官，你能不能搞定她，看你的了。”陈浒唰唰几笔签了字，押了手模，噔噔走了。放心睡大觉去了。
陈浒走了，他俩坐在堂屋里，夜深人静，下冷度了，有点冷手冷脚，两人对峙了一会儿，韩宝来拿出纸巾给她抹眼泪，故意说：“哟，小桃，你哭起来真美。你是个泪美人。以后，你应该多哭哭。锁着这么大栋古宅，不搞开发，有啥用？鬼都能打死人。”
“我就不转手。我卖给别人，也不卖给你！”莫小桃嘟着嘴，气呼呼地说，那羽绒服藏的东西，不安分地起伏着。
“不是卖给我，是转让给村委。我买这栋鬼打死人的老宅干什么？陈花翎阴魂不散的话——”
“咦——”韩宝来一句话吓得莫小桃直往韩宝来怀里钻，两人气息相闻，双目相对，红唇在翕动。
“你手冰凉，签了字，咱们——”韩宝来指了指室内。莫小桃眼光狭黠，不中韩宝来诡计。
韩宝来一手拿着纸和笔，一手将她搂进室内，这可是宁式大床，有一个古色古香的床踏，床架设计成圆月形，上面镶了很多镜子，镂刻了着许多花、鸟虫、鱼，分别象征着富贵花开、百年好合、寿禄双全、五子登科等。圆月门洞罩着一层绣花布帘子，里面垂着粉色丝账，还装了壁灯，恰是别有洞天，人在里面晃悠，床纹丝不动。
“韩宝来，我要死了。”莫小桃呼吸急促，显然招架不住了。
“你签了，我放了你。”韩宝来对她实施饱和攻击。非逼她签下城下之盟不可。
“一周一次。我就签。”
“有机会才行。没机会，我可答应不了你。”
“不答应，我就不签。”
韩宝来想，反正是口头之约，怕什么，但还是不能太离谱：“一个月吧。一周，那是哄你的。”
“好，一个月你都不来的话，你太对不起我，我非找到你单位去不可。我签。再不签，给你弄死了。”
韩宝来可不敢在这里过夜，拿到莫小桃的签名画押，赶紧开溜，韩宝来走到田野，月亮落到了大瑶山之后，大瑶山沐浴在圣辉之中，像一头巨兽静静偃卧在半空，反刍着悠悠岁月。走在起着细浪的油菜田中，脚步声有回音，像是踏在琴键上一般。你听得到虫子的欢叫，露水在油菜枝叶上株闪闪发亮，空气中散发着草叶子的熏香味。呼吸一下田野的新鲜空气，他感觉整个人清醒了很多。
他可不敢惊动谁，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房间。韩宝来跟陈汝慧的房间是可以锁上的，他要用钥匙才能打开，他回到自己房间，才长吁一口气，有一种心安。金窝银窝当不得自己的狗窝。这才是自己的家。他跟陈汝慧的家。这里处处弥漫着他跟陈汝慧在一起的气息，陈汝慧的音容笑貌还在这个房间一幕一幕浮现。
他对这一切太熟悉了。他以前很晚回家，他也不开灯。他轻轻揭开帐子，往暖暖的被窝里滚。被窝里暖烘烘地——有人睡在里面！
“几点了？我都睡了一觉，你还知道回家？”那声音充满哀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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