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窸窣”声极其轻微,混杂在风穿过石缝的呜咽中,几乎难以分辨。但凌弃捕捉到了。那不是石头滚动,不是枯叶摩擦,是某种有节奏的、带着试探意味的移动。来自右侧那段倒塌石梁后的阴影深处。
叶知秋也听到了。她的呼吸瞬间屏住,握着短棍的手指节发白,身体微微弓起,将塔尔挡在身后更深处,目光锐利地扫向声音来源。她没有惊慌失措地叫喊,也没有乱动,只是将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极致——这是与凌弃并肩作战、历经生死后培养出的默契。
凌弃缓缓调整呼吸,强迫自己忽略左肩传来的阵阵抽痛。他身体的重心微微下沉,右脚后撤半步,木棍横在身前,棍头若有若无地指向那处阴影。他不再隐藏自己已经察觉的事实,目光如冰冷的刀锋,刺向黑暗。
“出来。”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但在这片死寂中清晰可辨,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窸窣”声停了。
几秒钟的绝对寂静,只有风声。
然后,阴影蠕动了一下。
一个东西,从石梁后的黑暗中,缓缓探出了半个身子。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双眼睛——不,那不能称之为眼睛,只是头颅前段两个微微凹陷的、散发着浑浊暗红色微光的器官,与雾中腐爪熊、地下怪鱼、哥布林眼中的红光如出一辙,但更加细小、凝练,光芒缓慢地、规律性地明暗交替,如同某种邪恶的呼吸。
接着是它的轮廓。它大约有大型猎犬的体型,但身形更加瘦长、低伏,四肢着地,关节反曲,给人一种异常敏捷和诡异的平衡感。全身覆盖着短促、紧贴皮肤的暗灰色鳞片,在昏暗光线下几乎与周围岩石融为一体。一条细长、末端尖锐的尾巴在身后不安地轻轻摆动。吻部突出,布满细密的、参差不齐的利齿,涎水从齿缝间滴落,腐蚀着地面的尘土,发出极其细微的“滋滋”声。
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前肢。那对前肢比后肢更为粗壮,末端并非爪子,而是如同镰刀般弯曲、闪烁着暗沉金属光泽的骨质刃锋!刃锋边缘布满细密的锯齿,看上去异常锋利。此刻,那对刃锋微微张开,做好了随时挥砍的准备。
这是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生物。它显然不是自然进化应有的形态,那种暗红的目光、异常的肢体结构、以及对硫磺和那暗金色金属块若有若无的忌惮(从之前废墟边缘的标记看),无不指向墨菲所说的“污染”,或者说,某种古老而邪恶的扭曲。
这生物没有立刻攻击。它那对红点般的“眼睛”在凌弃、叶知秋,以及他们身后的塔尔身上缓缓移动,似乎在评估,在权衡。它的喉咙里发出一种极低的、如同生锈齿轮摩擦的“咯咯”声,带着残忍的狡黠,而非野兽纯粹的狂躁。
“是它留下的标记。”凌弃用只有叶知秋能听到的气声说道,目光死死锁住怪物,“它在追踪我们,很聪明,有耐心。”
叶知秋的心沉到了谷底。一个拥有智力、懂得追踪和标记的掠食者,比单纯疯狂的怪物可怕十倍。她缓缓移动脚步,与凌弃形成犄角之势,将塔尔护在两人身后的墙角。“它的前肢……像镰刀,小心挥砍和勾拽。”她低声提醒,作为医师,她对生物结构和可能的攻击方式有着本能的观察。
就在这时,那怪物动了!
它不是直扑,而是猛地向侧方一跃,速度快得只在空中留下一道灰影!它并非扑向凌弃或叶知秋,而是冲向叶知秋左侧、一处较矮的残墙!借着冲势,它异常灵活地在墙面上蹬踏借力,身体在空中诡异地一折,竟从侧面、一个凌弃和叶知秋防御相对薄弱的角度,挥舞着右前肢的骨刃,直劈叶知秋的脖颈!同时,左前肢的骨刃蓄势待发,封死了她可能的闪避方向!
声东击西!目标直指看似较弱的叶知秋,而且攻击角度刁钻狠辣!
“小心左侧!”凌弃厉喝,但他距离稍远,左肩重伤难以快速支援,只能将手中木棍全力掷向怪物跃起的轨迹,试图干扰。
叶知秋在怪物侧跃的瞬间就已警醒。她没有试图用短棍去格挡那迅疾劈来的骨刃——短棍对利刃,又是仓促间,她力量不足,很可能棍断人伤。她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反应——不退反进,身体猛地向前、向凌弃的方向扑倒翻滚!
“嗤啦!”
骨刃带着恶风,擦着她翻滚时扬起的发梢和后背衣物划过,将她背部的皮袄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冰冷的空气瞬间灌入。但她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致命一击!同时,她手中的短棍并未攻击怪物,而是狠狠戳向怪物为了保持平衡而即将落地的、相对脆弱的后肢关节!
怪物没料到这个“软弱”猎物的反应如此果决和出人意料。它一击落空,身体还在空中,后肢关节就传来剧痛!虽然叶知秋力量不大,但短棍戳中的位置恰好是关节侧面,让它落地时一个趔趄,攻势为之一滞。
就是这瞬间的停滞!
凌弃在掷出木棍的瞬间,人已合身扑上!他没有武器,右拳凝聚全身力气和破军九击的狠劲,趁着怪物落地不稳、骨刃挥出还未收回的刹那,狠狠一拳砸向怪物相对脆弱的侧肋!那里鳞片似乎较薄!
“砰!”
沉闷的撞击声!怪物吃痛,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叫,身体被砸得向侧方歪去。但它反应极快,左前肢的骨刃顺势就向凌弃拦腰横扫!速度奇快!
凌弃一拳击中,旧力已尽,眼看骨刃及体,他竟不闪不避,反而用受伤的左肩猛地向前一顶,用自己血肉之躯和厚厚的包扎,硬生生撞向怪物挥刃的臂根连接处!同时右手化拳为爪,狠狠抓向怪物那对发光的“红眼”!
以伤换伤!搏命!
“噗!”
骨刃的刃锋擦着凌弃的腰侧划过,带起一溜血花,伤口不深,但火辣辣地疼。而他这一撞,却结结实实撞在了怪物发力挥砍的关节处,虽然左肩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但也成功让怪物的横扫轨迹偏移,力量大减。他右手的抓击被怪物猛地摆头躲开,只扯下了几片它颈部的鳞片。
怪物两次攻击受阻,还受了点轻伤,似乎被彻底激怒。它发出一连串更加急促、刺耳的“咯咯”声,暗红的“眼睛”光芒暴涨,细长的尾巴如同毒蝎般猛然翘起,尾尖那点寒光直刺凌弃面门!与此同时,它再次挥动双刃,这次是毫无花巧的、覆盖大范围的连续疯狂劈砍,攻向凌弃和刚刚爬起的叶知秋,试图以速度和疯狂的攻势压制他们。
“退!墙角!”凌弃嘶声吼道,自己却迎着怪物的尾刺,侧头险险避开,同时右脚猛地踢起地上一块拳头大的碎石,射向怪物的头部,干扰其视线。他不能退,他一退,叶知秋和塔尔就完全暴露在怪物的攻击下。
叶知秋听到指令,毫不犹豫地向后急退,背靠墙角,短棍横在身前。她没有盲目上前帮忙,因为她知道,以她现在的力量和状态,贸然加入战团反而可能让凌弃分心。她的目光飞速扫过战场,脑子急速运转。怪物速度奇快,骨刃锋利,还有尾刺,正面对抗,重伤的凌弃撑不了多久。
她的目光忽然落在墙角那堆炭化的碎木上,又迅速瞟了一眼怪物暗红色的“眼睛”。一个念头闪过。
“凌弃!引它过来!靠近火堆!”她急声喊道,同时用短棍迅速拨弄那堆炭化碎木,露出下面一些尚未完全燃尽、颜色较深的炭块和灰烬。她记得,有些生物对强光和烟雾异常敏感,尤其是那些感官可能被“污染”后变得异常的生物。这怪物的“红眼”或许就是它的弱点!
凌弃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他不再与怪物硬拼,开始利用废墟中散落的石块和残垣断壁,进行灵活的躲闪和游斗,不断改变位置,渐渐将战团向叶知秋所在的墙角方向牵引。他的动作因为伤痛而有些滞涩,好几次险些被骨刃劈中,险象环生,腰侧和手臂又添了几道血口,但他始终冷静,目光死死锁定怪物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怪物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意图,攻击更加狂暴,试图在他们汇合前先解决掉凌弃。但它也被凌弃这种滑不溜秋的打法和不时飞来的石块弄得烦躁不已,嘶叫声越来越尖锐。
终于,凌弃一个踉跄(半真半假),看似体力不支,退到了距离墙角炭堆仅几步之遥的地方。怪物看准机会,发出一声厉啸,双刃高举,后肢发力,整个身体如同灰色的闪电般凌空扑下,双刃交叉,直取凌弃头颅!这一下蓄势已久,速度快到极致,几乎封死了所有退路!
就是现在!
凌弃在怪物凌空扑下的瞬间,没有向上看,反而猛地向侧后方——叶知秋的方向——倒地翻滚!与此同时,叶知秋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短棍狠狠插进炭堆下方,然后全力向上一挑!
“呼——!”
积压的炭灰、未燃尽的炽热炭块、以及大量灰尘瞬间被挑起,如同一条灰黑色的怒龙,迎着凌空扑下的怪物,劈头盖脸地笼罩过去!烟雾弥漫,炽热的炭灰四散飞扬!
“叽——!!!”
怪物发出一声凄厉痛苦到极点的惨嚎!它那对暗红色的、可能异常敏感的“眼睛”被炽热的炭灰和灰尘糊了个正着!烟雾的刺激让它瞬间失去了视觉和大部分方向感,凌空扑击的动作完全变形,双刃胡乱挥舞,身体失去平衡,狠狠摔在凌弃刚刚滚开的地面上,溅起一片尘土。
机会!
凌弃在翻滚中,右手已摸到地上一截断裂的、一端尖锐的石笋!他根本不等起身,就着翻滚的势头,手臂肌肉贲起,用尽最后的力量,将石笋如同标枪般,狠狠刺向摔倒在地、正在痛苦挣扎、胡乱挥刃的怪物的颈侧——那里鳞片相对稀疏,刚才被他抓伤过!
“噗嗤!”
石笋尖锐的断端,在凌弃倾尽全力的投掷下,深深贯入了怪物的脖颈!温热的、带着刺鼻腥臭和淡淡硫磺味的暗红色血液喷涌而出!
怪物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开始了更加剧烈、但已是垂死挣扎的抽搐。那双暗红的“眼睛”光芒急速黯淡、明灭,最后彻底熄灭。骨刃无力地在地上划拉了几下,最终停了下来。
尘埃缓缓落定。
凌弃躺在冰冷的地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扯动全身伤口,尤其是左肩,仿佛有火在里面烧。腰侧、手臂的伤口也在渗血。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昏厥过去。
叶知秋连滚爬爬地冲过来,先警惕地看了一眼不再动弹的怪物,然后扑到凌弃身边。“凌弃!凌弃!”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手忙脚乱地检查他的伤口。
“我没事……”凌弃虚弱地说,挣扎着想坐起来,却使不上力气。刚才那一下投掷,耗尽了他最后的体力。“塔尔……”
“塔尔还好,没被波及。”叶知秋快速说道,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撕下自己内衬相对干净的布料,先为凌弃腰侧和手臂上较深的伤口进行紧急压迫止血。左肩的伤口她不敢轻易动,只能用干净的布垫着,轻轻按住。
“那东西……死了吗?”她心有余悸地看向那只怪物。它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脖颈还插着那截石笋,暗红色的血液已经流了一滩,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凌弃点点头,他刚才那一击,刺穿了要害。“看看它……身上有没有……标记的东西。那暗红色的……”他喘息着说。
叶知秋强忍着恶心和恐惧,用短棍小心地拨弄怪物的尸体。在它的左前肢骨刃的根部背面,她发现了一小片凝固的、暗红色的胶状物,散发着微弱的、与墙头标记相似的气味。这怪物果然就是留下标记的“猎手”。它用自己分泌的某种物质做记号。
“是它。”叶知秋确认道,脸色发白。一只就这么难对付,如果还有更多……
“这里……不能待了。”凌弃挣扎着,在叶知秋的搀扶下坐起身,“战斗动静……可能引来别的……我们得立刻离开,找个更隐蔽的地方……处理伤口。”
叶知秋点头,她也知道情况危急。她迅速帮凌弃包扎好能处理的伤口,然后两人合力,再次抬起塔尔(塔尔的担架在刚才的混乱中散了),踉跄着离开这个充满血腥味的角落。
他们不敢再深入废墟,也不敢回山脊凹洞(太显眼)。只能沿着战场的边缘,在残垣断壁的阴影中,艰难地寻找新的藏身之处。必须尽快找到水,处理伤口,否则凌弃的失血和塔尔的伤势,都会要了他们的命。
而在这片古老战场的更深处,那些黑暗的矿坑洞口,如同无数只眼睛,默默地注视着这三个挣扎求生、浑身浴血的不速之客。猎手虽死,但阴影依旧浓重。这片土地的秘密与危险,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