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阴森寒冷的黑林隘口,仿佛穿过了一道无形的界限。身后的风声呜咽渐渐被抛远,眼前展开的是一片相对开阔的、被群山环抱的谷地。此时天色已完全黑透,没有月光,只有稀疏的寒星在墨蓝天幕上闪烁,投下微弱的光晕,勉强勾勒出远处起伏的山峦和近处嶙峋怪石的轮廓。
空气依旧寒冷刺骨,但风中那股混合着兽腥、烟火和某种特殊香料的气息却明显浓郁起来。谷地中并非一片死寂,远处隐约有跳动的火光,以及随风飘来的、模糊而嘈杂的人声,间或夹杂着几声野兽般的低吼和犬吠。
“前面应该就是‘断牙’部落的聚居地了。”凌弃压低声音,示意叶知秋放慢脚步,借助岩石和枯树的阴影缓缓靠近。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前方黑暗中每一个可能藏有暗哨或陷阱的地方。
随着距离拉近,那片火光的景象逐渐清晰。那并非一个规整的村落,而是一片依着山势杂乱散布的营地。数十个大小不一、用粗木、兽皮和石块搭建的低矮棚屋簇拥在一起,许多棚屋前都燃着篝火,跳动的火光照映出一个个高大魁梧、动作粗犷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焦香、发酵饮品的酸涩气味,以及更浓烈的、属于兽人本身的体味。
营地外围设有简陋的警戒——用削尖的木桩和带刺的藤蔓缠绕而成的矮栏,几个高大的兽人战士挎着武器,在火光边缘巡逻,黄色的眼瞳在黑暗中闪烁着警惕的光芒。
凌弃和叶知秋在距离营地百余步外的一处乱石堆后潜伏下来,仔细观察。营地入口处似乎有小小的骚动,一队外出狩猎的兽人战士正满载而归,扛着血淋淋的、体型不小的猎物,引来一群幼崽和妇女的围拢和欢呼。整个营地充满了一种野蛮、粗糙却生机勃勃的气息。
“我们怎么进去?”叶知秋低声问,手心微微出汗。直接闯入这样一个陌生的、充满敌意的兽人营地,无异于羊入虎口。
“等。”凌弃沉声道,目光锁定在营地入口附近一个相对独立的、门口挂着一串风干草药和兽骨的小棚屋。“那个屋子,门口有草药,位置也相对僻静,可能住着懂些医术的人。先找到‘老瘸腿’格鲁姆,他是我们明面上的接头人。”
两人在寒冷的黑暗中耐心等待了约莫半个时辰,直到营地入口的喧嚣稍稍平息,巡逻的战士也换了一班岗。凌弃看准一个机会,当一队运送柴火的兽人苦工蹒跚走入营地时,他拉起叶知秋,借着柴车和夜色的掩护,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混入了营地边缘的阴影中。
他们避开篝火明亮的主路,紧贴着粗糙的棚屋墙壁移动,浓烈的气味和嘈杂的人声近在咫尺,每一次心跳都如同擂鼓。偶尔有兽人从身旁经过,那高大的身影和粗重的呼吸都让叶知秋紧张得几乎窒息,但凌弃总能提前察觉到动静,巧妙地隐入更深的黑暗。
终于,他们接近了那个挂着草药的小屋。屋内透出昏暗的油灯光芒,隐约能听到一阵阵压抑的、痛苦的咳嗽声。
凌弃示意叶知秋留在屋角阴影里,自己则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表情,上前轻轻叩响了用兽皮蒙着的木门。
咳嗽声戛然而止。片刻沉默后,一个苍老、沙哑且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响起,用的是口音古怪的通用语:“谁?咳咳……这么晚了……”
“过路的行商,从南边来,带了些药材,想求见格鲁姆长老。”凌弃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谦卑而诚恳。
屋内又是一阵沉默,接着是窸窸窣窣的起身声和拐杖杵地的声音。木门被拉开一道缝,一张布满皱纹、肤色暗绿、眼睛浑浊的老兽人脸探了出来,警惕地打量着凌弃。他的一条腿似乎有残疾,站立不稳,正是“老瘸腿”格鲁姆。
“行商?就你一个?”格鲁姆的目光越过凌弃,瞥见了阴影中的叶知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女人?医师?”
“是,内子略通医术。”凌弃连忙道,同时将一小包品质不错的止血草药从门缝塞了进去,“一点心意,给长老润喉。”
格鲁姆接过草药,凑到鼻尖闻了闻,脸色稍霁,侧身让开一条缝:“进来吧,外面冷。咳咳……”
凌弃和叶知秋迅速闪身进屋。屋内空间狭小,陈设简陋,弥漫着浓烈的药味、霉味和衰老的气息。角落铺着干草和兽皮,算是床铺。中央有个小火塘,燃着微弱的火苗,上面吊着一个陶罐,正熬煮着黑乎乎的药汁。
格鲁姆关上门,拄着拐杖挪到火塘边坐下,示意他们也坐。他仔细打量着叶知秋,尤其是她背着的药箱:“你说你们是医师?能治什么病?”
叶知秋定了定神,用尽量平稳的语气回答:“常见的风寒热症、外伤止血、接骨续筋,都略知一二。”
“咳咳……大萨满的病,你能治?”格鲁姆突然压低声音,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叶知秋。
凌弃和叶知秋心中同时一凛。果然,目标直指大萨满!
“未曾诊视,不敢妄言。”叶知秋谨慎地回答,“需得见过病人,望闻问切,方能判断。”
格鲁姆盯着她看了半晌,又剧烈地咳嗽了一阵,才缓缓道:“大萨满年事已高,入冬后便一病不起,咳嗽、发热,浑身疼痛,部落里的草药都快用遍了,也不见好。族长很着急。”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你们来得……是时候,也不是时候。”
凌弃心中一动:“长老何出此言?”
“部落里……最近不太平。”格鲁姆的目光扫过紧闭的木门,仿佛怕隔墙有耳,“有些人,不希望大萨满好起来。也有些人……对外来者,格外警惕。尤其是……你们这种时候来的。”
凌弃和叶知秋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这兽人部落内部,似乎也存在权力斗争和暗流。
“我们只是求财的行商,治好了病,换些皮毛药材便走,绝不敢掺和贵部事务。”凌弃连忙表态。
“最好如此。”格鲁姆哼了一声,又咳嗽起来,“明天一早,我会带你们去见族长。至于能不能见到大萨满,要看族长的意思,也要看你们的……运气。”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今晚,就住我这隔壁的空棚子吧。记住,晚上别乱跑,被巡逻队当成奸细杀了,可没人给你们收尸。”
说完,他不再多言,挥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凌弃和叶知秋道了谢,退出小屋。格鲁姆指给他们旁边一个更小、更破败、似乎废弃已久的棚屋。里面堆着些杂物,充满灰尘和霉味,但至少能遮风挡寒。
两人简单清扫出一块地方,铺上带来的皮毛,挤在一起取暖。棚屋四壁透风,寒冷依旧,但比起露宿荒野已是天堂。远处营地中心依旧传来隐约的喧闹声,兽人的吼叫、女人的笑声、孩童的哭闹,混合着一种原始而狂野的生命力。
“那个格鲁姆,话里有话。”叶知秋靠在凌弃身边,低声说,“部落内部有矛盾,有人不希望大萨满康复。我们这次,恐怕是卷入兽人自己的纷争里了。”
“嗯。”凌弃点头,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冷光,“这反而可能是我们的机会。越是混乱,越容易浑水摸鱼。明天见机行事,首要目标是确认墨菲是否在‘血牙谷’,以及那‘钥匙’到底是什么。”
“那个大萨满的病……”叶知秋有些担忧,“我并无十足把握。”
“尽力即可。实在不行,我们还有‘保管者’提供的后路。”凌弃握了握她冰凉的手,“先休息,保持警惕。”
两人不再说话,在寒冷的棚屋中相拥而眠,耳朵却竖起着,捕捉着外面每一丝异常的声响。在这片充满野性力量的兽人部落腹地,他们的第一个夜晚,注定漫长而难眠。未知的危险和机遇,都隐藏在这片星光下的黑暗里。而明天,当太阳升起时,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