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车在灌木丛中停稳的刹那,凌弃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尚未平复,一阵远比之前任何响动都要恐怖、都要恢弘的声浪,便如同实质的铁锤,狠狠砸在了这片饱经蹂躏的土地上。
“呜——嗡——!”
帝国总攻的号角,终于吹响了。那不是单一的声响,而是成百上千只号角同时发出的、撕裂苍穹的咆哮,低沉、雄浑,带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尖啸,瞬间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厮杀和混乱。紧接着,是如同夏日闷雷滚过天际、却又密集了千百倍的战鼓声,咚咚咚咚……连绵不绝,震得人脚底发麻,连空气都在随之颤抖。
凌弃猛地抬头,只见黑石崖方向的天空,被无数道升腾而起的、带着尾焰的黑点所覆盖!那是帝国重型投石机抛射出的燃烧巨石和炼金火罐!它们划破黎明惨白的天幕,如同末日陨石,带着毁灭的呼啸,朝着兽人坚守的崖壁工事狠狠砸落!
轰!轰隆隆——!
地动山摇!即使隔着相当的距离,凌弃也能清晰地感受到脚下大地传来的剧烈震颤。黑石崖方向瞬间腾起数十股粗大的烟柱和熊熊火光,爆炸的巨响连成一片,仿佛天穹崩塌。几乎在同时,更加沉闷、却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的,是无数帝国士兵发出的、震耳欲聋的战吼!如同钢铁洪流开始启动,向着兽人防线发起了决死的冲击!
总攻开始了!真正的毁灭风暴,终于降临!
几乎在帝国号角响起的同一瞬间,丘陵小路上那支刚刚遭受凌弃偷袭、尚未完全从混乱中恢复的“血矛”运粮队,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毒蛇,瞬间炸开了锅!兽人护卫的惊呼和怒吼变成了绝望和疯狂的咆哮,他们再也顾不上抢救倾覆的车辆或追击那个可恶的人类窃贼,而是像无头苍蝇般,拼命鞭打着驮兽,试图将粮车驱赶向黑石崖后方,完成最后的冲刺。然而,队伍已经彻底乱了套,车辆相互碰撞、倾覆,受惊的蜥蜴兽四处狂奔,将原本就狭窄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而更致命的是,几乎在帝国发动总攻的同时,从运粮队企图靠拢的黑石崖侧后方,也爆发出更加激烈、更加疯狂的厮杀声!显然,“断牙”部落的兽人也意识到了运粮队的危急,派出了接应部队,但却迎头撞上了帝国总攻的先头部队或者专门负责侧翼掩护的军团!三方势力,在这片狭小的区域内,瞬间撞在一起,陷入了最惨烈、最混乱的绞杀!
凌弃所在的谷地,恰好位于这风暴边缘的一个相对低洼的角落。上方是陷入绝境、疯狂挣扎的“血矛”运粮队和与之混战的帝国\/断牙士兵,身后是即将被帝国主力钢铁洪流碾过的广阔战场。他和他抢到的那辆板车,如同惊涛骇浪中一块不起眼的礁石,随时可能被任何一方的浪头拍得粉碎,但也可能因为混乱,而被暂时遗忘。
险!极度的危险!但,也蕴含着前所未有的机遇!
凌弃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恐惧?不,在绝对的毁灭风暴面前,恐惧是奢侈品。此刻充斥他心头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机器般的计算和狩猎本能。帝国总攻的规模远超他的想象,这意味着,之前换来的那道手令和所谓的“安全通道”,在如此规模的战争机器面前,很可能已经变成了一张废纸!现在冲出这片区域,无异于主动撞向钢铁洪流的锋刃!
留下?更是等死!一旦上方的混战分出胜负,或者帝国军团推进到这里,他必将被碾碎。
唯一的生路,就是在鹬蚌相争的混乱中,抓住那稍纵即逝的间隙,火中取栗,然后寻找新的、更隐蔽的逃遁路线!
坐山观虎斗?不,他现在是虎口旁的蝼蚁,要做的不是观斗,而是趁虎相争、无暇他顾时,偷走虎穴旁的肉!
行动!必须立刻行动!
凌弃猛地趴下身体,将耳朵紧贴地面,感受着震动传来的方向和强度。同时,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扫描般扫过上方混乱的战场和周围的地形。惨叫声、兵刃撞击声、爆炸声、兽吼声、战鼓声……各种声音混杂成死亡的乐章,但他却从中努力分辨着有用的信息:哪里的抵抗最顽强?哪里的溃败已经开始?帝国军团的主要推进方向是哪里?有没有短暂的力量真空区?
他的大脑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般运转。上方,“血矛”运粮队覆灭在即,那些护卫兽人陷入重围,必作困兽之斗,他们会吸引大部分火力。帝国士兵的目标是歼灭有生力量和夺取重要物资(比如完整的粮车),但对于一辆已经倾覆在偏僻角落、看似无主的板车,在战况如此激烈时,未必会立刻分出宝贵兵力来处理。而“断牙”的接应部队自身难保,更无暇他顾。
机会窗口,可能只有短短的一刻钟,甚至更短!
凌弃不再犹豫。他如同狸猫般窜到板车旁,用淬毒匕首疯狂地割断捆绑油布的皮绳。厚重的油布被掀开,露出了下面堆积如山的麻袋。他用手一摸,心中一喜——是压得实实在在的、颗粒干燥的谷物!还有几个较小的、密封严实的木桶,摇晃之下传来液体的声音,可能是清水,也可能是更珍贵的酒或油脂。
太多了!根本不可能全部带走!必须取舍!
他果断放弃了大半粮食,只快速拖下四五袋最沉、密封最好的谷物麻袋,又费力地滚下两个木桶。然后,他的目光落在板车底部,那里散落着几个兽皮行囊,似乎是护卫队随身携带的个人物品或应急物资。他一把抓过,看也不看塞进自己带来的那个巨大行囊里。动作快如闪电,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就在他忙于搜刮时,“嗖”的一声尖啸,一支流矢擦着他的头皮飞过,深深钉入身后的树干!上方战场,流弹如雨!不能再待了!
凌弃猛地背上塞得鼓鼓囊囊的行囊,重量惊人,但他顾不上了。他最后看了一眼那辆再也无法带走的板车和剩余的粮食,眼中没有丝毫留恋。保住的这些,已经是意外之喜,是未来在沼泽中活下去的关键资本。
现在,必须立刻离开这个即将被战火彻底吞噬的死亡地带!
他没有选择来时通往山洞的路,那里很可能已经被帝国推进的兵锋覆盖。他的目光投向侧后方,那片更加崎岖、布满乱石和深沟、通向黑水河下游沼泽方向的荒芜地带。那里地形复杂,不利于大军行动,反而是混乱中隐匿行踪的唯一可能。
他深吸一口充满硝烟和血腥味的空气,弯下腰,将身体压到最低,如同贴地疾行的猎犬,凭借着岩石和灌木的掩护,向着那片未知的、但可能是唯一生路的荒芜之地,亡命狂奔。箭矢从他头顶、身边嗖嗖飞过,爆炸掀起的泥土和碎石溅落在他身上,但他不管不顾,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冲出去!趁着头顶那些庞然大物互相撕咬、还没注意到脚下这只蝼蚁的时候,冲出去!
他将自己化作了一道阴影,一道在死亡风暴边缘疯狂穿梭、抢夺着一线生机的阴影。背后的厮杀声、爆炸声震耳欲聋,仿佛死神在耳边咆哮,但他奔跑的速度却越来越快。这一次,他偷走的不仅仅是粮食,更是从死神指缝间漏出的一缕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