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似乎永无止境，抽打着泥泞的大地，也将凌弃残存的体温一点点带走。他背着昏迷的叶知秋，每一步都像是在沼泽中跋涉，脚下泥泞湿滑，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和浓重的血腥气。背后的伤口早已麻木，与冰冷的雨水混在一起，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视线开始模糊，黑暗如同潮水般从边缘涌来，试图吞噬他仅存的意识。他只能凭借本能，死死盯着手中那枚黄铜指南针微微颤抖的指针，朝着北方，机械地迈动双腿。
不能停，停下就是死。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火炬，在即将熄灭的意识中摇曳。
叶知秋伏在他背上，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身体软绵绵的，高烧似乎退了些，但生命的气息也在随之流逝。凌弃甚至不敢回头去看她的脸，生怕看到的是一张失去生机的面容。
他们已经在这片该死的雨林和丘陵地带挣扎了大半夜，天边终于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铅灰色的黎明曙光，但雨势并未减小，反而更加密集。凌弃感觉自己已经到了极限，也许下一步，他就会带着叶知秋一起栽倒在这泥泞中，再也爬不起来。
就在他眼前发黑，几乎要失去平衡的瞬间——
“嗖！”
一支羽箭带着凄厉的尖啸，擦着他的耳畔飞过，深深钉入前方不远处一棵树干上，箭尾兀自剧烈震颤！
凌弃的瞳孔骤然收缩，几乎停滞的心脏疯狂擂动！他猛地停下脚步，用尽最后力气将身体靠向旁边一棵粗壮的橡树，短棍横在胸前，惊骇地望向箭矢射来的方向！被发现了！是兽人？还是哥布林？
完了！这是他脑海中唯一的念头。以他们现在的状态，哪怕只是一个最弱的哥布林，也足以要了他们的命！
然而，预想中的攻击并未接踵而至。树林深处一片死寂，只有雨声哗啦。那支箭，更像是一个……警告？或者……标记？
凌弃死死盯着箭矢射来的方向，那片茂密的灌木丛在雨中显得格外幽深。几秒钟后，灌木丛一阵晃动，一个身影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
不是兽人！也不是哥布林！
那是一个人类！一个穿着沾满泥浆的破烂皮甲、头上戴着兜帽、脸上涂抹着油彩用以伪装的男人。他手中握着一把猎弓，箭已搭弦，眼神锐利如鹰，充满警惕地打量着凌弃和他背上的叶知秋。紧接着，他身后又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另外两个身影，同样装扮狼狈，手持武器，呈扇形散开，隐隐形成了包围之势。
是人类的士兵？还是……猎人？流寇？
凌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无法判断是敌是友。在这片三不管地带，人类之间自相残杀是常有的事。
“什么人？！”那个持弓的男人压低声音喝道，口音带着浓重的边境腔调，“放下武器！慢慢转过身！”
凌弃没有动，只是用更加冰冷和警惕的目光回敬对方。放下武器？那等于任人宰割。
僵持了大约三四个呼吸的时间。持弓男人的目光扫过凌弃几乎站立不稳的双腿，背上昏迷不醒、显然情况危急的叶知秋，以及他们身上那比乞丐好不了多少的破烂装扮和累累伤痕。他眼中的警惕稍微褪去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审视和……或许是一点点的同情？
“你们是……从南边逃过来的？”持弓男人换了一种稍微缓和的语气问道，箭尖微微下垂了几分。
凌弃心中念头飞转。南边？是指兽人控制区还是交战区？他不敢轻易回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持弓男人与身后的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人做了个手势，示意安全。
“跟我们走。”持弓男人收起猎弓，但手依旧按在腰间的短刀上，“不想死在这里的话。这附近有兽人的巡逻队。”
凌弃犹豫了零点一秒。眼前是未知的危险，身后是确定的死亡。他没有选择。
他咬了咬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背着叶知秋，跟上了那三个身影。三人显然对这片地形极为熟悉，带着他在密林中七拐八绕，避开可能留下痕迹的地方，最后钻进了一个极其隐蔽的、被藤蔓完全覆盖的山壁裂缝。
裂缝后别有洞天，是一个不大但干燥温暖的山洞。洞里竟然还有一小堆篝火的余烬在散发着微弱的红光，空气中弥漫着烟味和一种粗糙烟草的气息。有五六个人或坐或卧在洞中，看到他们进来，立刻警惕地站了起来，手中都握着武器。这些人个个面带菜色，衣衫褴褛，但眼神中都透着一股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彪悍和警惕。
这是一个残兵或者逃难者的临时营地。
“老烟鬼，看看这女的，快不行了。”持弓男人对角落里一个正在抽着烟斗的干瘦老头喊道。
那被称为“老烟鬼”的老头慢吞吞地站起身，走过来看了看叶知秋的情况，又扒开她的眼皮看了看，皱了皱眉：“失温，高烧，劳累过度。再晚半天就没救了。”他示意凌弃将叶知秋放在铺着干草的地上，然后从自己脏兮兮的包袱里摸索出一个小皮袋，倒出一些黑乎乎的药粉，兑了点水，示意凌弃给她灌下去。
凌弃此刻也到了强弩之末，将叶知秋放下后，他自己也靠着岩壁滑坐在地，几乎瞬间就失去了意识。在彻底昏睡过去前，他唯一做的，是将那枚冰冷的渡鸦徽章和指南针死死攥在手心。
……
不知过了多久，凌弃被一阵诱人的肉香唤醒。他猛地睁开眼，瞬间坐起，短棍已经握在手中，警惕地扫视四周。
山洞里，篝火重新燃起，上面架着一个陶罐，煮着咕嘟冒泡的肉汤。叶知秋躺在他不远处，身上盖着一件破旧的毛毯，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呼吸平稳了许多，似乎还在沉睡。洞里的其他人各自做着事情，有的擦拭武器，有的整理物品，看到他醒来，只是瞥了一眼，没有过多表示。
“醒了？”那个持弓男人，现在摘掉了兜帽，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带着一道刀疤的脸，递过来一个木碗，里面是热气腾腾的肉汤。“喝点吧，你小子命大。”
凌弃没有立刻去接，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刀疤脸嗤笑一声：“怎么？怕下毒？要害你们，昨晚就把你们剥干净扔外面喂狼了。”他自己先喝了一口碗里的汤。
凌弃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过了木碗。温热的汤汁下肚，一股暖流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让他几乎呻吟出声。他确实饿到了极致。
“谢谢。”他沙哑着嗓子说道。
“用不着。”刀疤脸摆摆手，在他旁边坐下，“我叫疤脸，以前是‘血狼’佣兵团的小队长。这些都是团里打散后活下来的兄弟，还有半路碰上的倒霉蛋。”他指了指洞里的人。“你们呢？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
凌弃心中迅速权衡。不能暴露异界和黑木牌的事情，那太过惊世骇俗。他斟酌着词语，简单说道：“凌弃。她是叶知秋。我们从灰鼠镇逃出来的，路上遇到了兽人巡逻队，冲散了。”
“灰鼠镇？”疤脸挑了挑眉，“那鬼地方现在乱得很，听说前几天黑市的老烟枪都被人做掉了。你们是干什么的？”
“倒腾点战场破烂，混口饭吃。”凌弃没有隐瞒，这身份在边境最常见，也最容易融入。
“哦？捡破烂的？”疤脸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露出一丝兴趣，“手头有货吗？我们正好缺家伙和药品。”
凌弃心中一动。机会来了。他放下木碗，从怀里（小心地避开了渡鸦徽章）掏出那个捡来的皮质腰包，打开，露出里面的细绳、打火石和指南针。“就剩这些了，逃命的时候捡的。指南针还不错。”
疤脸拿起指南针看了看，点了点头：“是好东西。怎么换？”
凌弃看了一眼还在昏睡的叶知秋，又看了看那罐肉汤：“我们需要食物、干净的水，还有……让她好起来的药。这个指南针，加上我帮你们处理伤员，换我们三天的口粮和必要的药品。”他指了指叶知秋的药篓，“她懂点草药，好了也能帮忙。”
疤脸眯着眼打量了凌弃几秒，又看了看他手中那根看似普通却隐隐透着煞气的短棍，似乎在评估他的价值。最终，他点了点头：“成交。不过，指南针先放我这。等那丫头能动了，确认你的‘处理’有效，再给你食物和药。”
很公平，也很谨慎的交易方式。凌弃没有异议。在这片无法之地，信任是奢侈品，交易才是常态。
他重新干起了老本行，只不过，这一次，他不是在死寂的战场上捡拾，而是在活人中间，用技能和捡来的物资，换取活下去的机会。他仔细检查了洞里一个腿部受伤的佣兵，用叶知秋药篓里尚能使用的草药和从老烟枪那里顺来的止血粉进行了处理，手法干净利落，让疤脸等人看得微微点头。
当叶知秋在一天后终于苏醒过来时，看到的就是凌弃正在和一个佣兵讨价还价，用一小包盐换取一块熏肉的场景。她虚弱地眨了眨眼，似乎还没完全明白处境。
凌弃看到她醒来，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他走到她身边，递过半碗温热的肉汤。
“我们暂时安全了。”他低声说，语气平静，仿佛只是结束了一次普通的出行，“先把身体养好。”
叶知秋看着他虽然疲惫但依旧坚定的侧脸，又看了看这个陌生而简陋的山洞，以及那些形色各异的幸存者，最终轻轻点了点头，小口喝起了肉汤。只要凌弃哥在，她就觉得安心。
凌弃则默默计算着手中的物资和接下来的计划。这个临时营地并非久留之地。他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了解现在的局势，需要找到更安全、更稳定的据点，重新开始他的“生意”。而那枚冰冷的渡鸦徽章和“影”的下落，如同阴影般藏在他心底深处。获救，只是新一轮挣扎的开始。在这片血与火的大陆上，想要活下去，终究只能依靠自己，依靠那根染血的短棍，和一次次在生死边缘搏杀出的经验。老本行，还得继续干下去，而且，必须干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