拘留所的铁门在下午刺眼的阳光中打开,坤差局长的“招呼”准时生效。王红梅走出来,没有回头,也没有深吸所谓自由的空气。她像一台精确的机器,径直走向停在街角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
车内,手下递过来一个薄薄的文件夹。“红姐,这是能查到的关于林凡的所有资料,时间太紧,而且……好像有另一股力量在干扰,很多信息查不下去。”
红姐接过,快速翻阅。资料简单得令人不安:中国华北某省农村出身,父亲重病,借钱出国,通过婚介娶了玛雅,在村里盖房……一切看似一个走投无路之人的无奈选择,和他如今在乌那隆寺的地位、在王室面前的荣光,形成了荒谬的断层。
“查不到破绽?”红姐合上文件夹,声音听不出情绪,“这就是最大的破绽。一个普通的中国木匠,能在十个月内让僧王和国王青眼相加?能让皇家卫队听他招呼?”
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不是疲惫,而是需要绝对安静地回溯。所有疑点的根源,都指向最初的那个午后,那次看似平常的会面。林凡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此刻都被她放在记忆的显微镜下反复剖析。
那天,空调冷气十足。
林凡坐在她对面,穿着廉价的衬衫,洗得发白但干净。他话很少,几乎是她问一句,他答一句,关于自己的困境(父亲病重、负债)坦承不讳,这符合许多底层客户的画像。但红姐记得,当他诉说这些时,眼神里没有那种常见的焦灼、绝望或卑微的乞求,反而有一种……深潭般的平静。当时她将其理解为麻木或性格内向。
然后,她拿出了那本厚重的“精品相册”。这是她的武器,里面的女孩照片都经过精心筛选和修饰,背景、笑容、姿态都暗示着温顺、勤劳和易于掌控。她熟练地推销着,观察着林凡的反应。
他翻看的速度很平均,目光扫过那些笑容甜美的脸庞,没有停留。直到——中间偏后的一页。
那是玛雅。照片拍摄时间不长,还没来得及做太多“艺术处理”。十七岁的少女站在自家斑驳的土墙前,旁边是一棵结着小串青蕉的香蕉树。阳光很好,她没怎么笑,清澈的眼睛直直看着镜头,带着未经世事的倔强,还有一种野草般的生命力。这张照片因为其“不够柔顺”差点被淘汰,是红姐坚持留下的,她觉得这种特质或许会吸引某些有特殊癖好的客户。
林凡的手指,就在这张照片上停住了。不是轻轻点着,而是食指指腹微微用力,压在了照片边缘,停顿了足足三四秒。这个细微的肢体语言,没能逃过红姐的眼睛。那不是惊艳的停顿,更像是一种……确认,或者说,是触动了某个深藏的开关。
他抬起头,问:“这个……姑娘叫什么?” 声音依旧平稳,但红姐的直觉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颤音,不是激动,而是某种沉重的情绪泄露。
“她叫玛雅,家住在磅湛省一个村子里,家里有母亲和一个弟弟,一个姐姐,姐姐已经结婚。过很清苦,但人绝对勤快本分……”红姐立刻进入推销状态,同时大脑飞速运转。不对劲。通常男人这时候会追问年龄细节、彩礼、会不会说中文。但林凡没有。他只是又低下头,看着照片上的玛雅,眼神复杂得让她心惊——那里面有审视,有评估,有浓得化不开的沉重,甚至有一丝……悲悯?
“玛雅……”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像在咀嚼一个带有特殊意义的词,然后轻轻合上了相册。
“林先生对她感兴趣?我们可以安排尽快见面……”
“我再想想。”林凡打断她,站起身,礼貌但疏离地结束了会谈。
“他早就认识玛雅?”
这个结论像冰锥一样刺进红姐的思维。只有这样,才能解释那异常的目光、在村里见到她时过于完美的“窘迫”表演。他从一开始,目标就是玛雅!而她红姐,连同她那本精心准备的相册,都只是他计划中的一个环节,一个他需要“表演”通过的关卡!
可他为什么这么做?他们素昧平生。除非……他不仅认识玛雅,还提前知道她王红梅,知道‘红线缘’,知道她这套运作模式!他是在防备她,甚至可能是……冲着她来的?
这个念头让红姐后背窜起一股寒意。如果真是这样,那林凡就绝不是什么偶然崛起的匠人,而是一个处心积虑、背景成谜的危险对手。他在暗处观察她、研究她多久了?他的目的仅仅是避开中介费?还是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或者……想毁掉她?
车窗外的金边街景在夕阳下流淌,繁华而混乱。红姐看着这座她经营了十年、早已视为自己地盘的城市,眼神一点点冷却、凝固。十年的心血,织就的网,建立的规则,绝不容许一个外来者如此轻易地破坏和挑衅。
“停车。”她突然说。
车停在湄公河边一处僻静的地方。红姐下车,迎着略带腥气的河风,点燃一支烟。烟雾缭绕中,她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在昆明流水线上、在深圳旅店里、咬牙算计着每一步的王红梅。恐惧过后,是一种更加冷酷的兴奋。
“通知我们的人,”她对紧随下车的手下吩咐,声音平静无波,“第一,继续深挖林凡,不计代价,我要知道他出国前的一切,包括他家里所有成员的情况。第二,对玛雅和她在乡下的那个家,保持‘适度关注’。第三,让我们在媒体和网络上的‘朋友’准备好,收集任何关于林凡、关于乌那隆寺工程的‘非正面’材料,尤其是可能涉及文化冲突、利益输送的。”
手下低声应是,迟疑了一下:“红姐,乌那隆寺那边现在牵扯到王室,动静会不会太大?”
红姐吐出一口烟,看着烟圈在暮色中消散:“动静大,水才浑。水浑了,才好摸鱼。他林凡不是喜欢扮猪吃老虎吗?那我就把舞台搭得更大,灯光打得更亮,让所有人都来看看,这头‘老虎’,到底是真的神兽,还是……纸糊的。”
她捻灭烟头,精准地弹进远处的垃圾桶。
“林凡,不管你是谁,有什么目的。”她转身走向轿车,背影在渐浓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决绝,“既然你选择在我的棋盘上落子,那我就陪你把这盘棋下完。看看最后,是谁吃掉谁。”
风从湄公河上吹来,带着热带特有的潮湿与躁动。平静的金边夜幕下,一场源于猜忌、关乎生存、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然全面升级。猎人调整了准星,而猎物,似乎还沉浸在新生的光辉之中。阴影,正在向那座崭新的木屋和木屋里的人,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