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陶令谦出征后没多久银珠就找上了他,说喜欢他想和他成亲。
少女眉弯新月,脸似桃花,直白得就像夏日的太阳,灼伤了他的眼。
时隔多年林淳还是忍不住炫耀,嘴里嘟囔:“人都自己送上门来了,哪儿还有松手的道理。”
但他依旧将陶令谦的心思告知了她,银珠很诧异,她说待陶令谦回来后会亲自向他解释。
结果这家伙半分解释不听,干脆直接驻扎云州,此后整整几十年都没有往来。
林淳看着这人丧眉耷眼的样子,走到桌案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大夫怎么说。”
小老头双唇紧抿,眼底青黑,脸色发黄,黑白交杂的头发一片枯槁,看着可怜的很。
他其实早就信了,相信林淳不会骗他,他只是讨厌自己也讨厌命运弄人。
“死不了!”
林淳翻了个白眼:“臭脾气!惯的你!”
砰,砰砰!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陶令谦正烦着,听见动静没好气道:“什么事!”
“国公爷,小公子听说林相来了……正跪在外头负荆请罪,您要不要出来看看。”
林淳眉头挑了挑,意味深长看向陶令谦。
“那小子自己自己跑来的,我可没通知他。”陶令谦起身穿衣,冲外嚷道:“让他跪着,别管他!”
“说吧,你来有什么事。”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可不觉得林淳与他乌鸡眼似的斗了这么多年会好心来看他。
“届时你去关陵上任顺便帮我带上一个人。”
陶令谦皱眉略微思索一番:“韦七?”
玉成县就在关陵附近,位于白沙河下游。
这人最近可是盛京茶余饭后的谈资,单是从他家中仆人嘴里都了解了大概。
连杀四人、甚至包括王家长房独苗苗,流放玉成算什么,但凡换成旁人王家都能将她活剐了。
不过这女子当真有几分胆识,说杀就杀。
“你从前从不多管闲事。”
林淳这人护短但也性情寡薄,不是自己人他一个眼神都不会多留。
“我有什么办法,家里有两个小祖宗非得掺一脚,人好不容易救下来了我这个当祖父的再怎么也得表示表示。王松清连青玉令都舍得下,不达目的怎肯罢休。”
和王松清比起来陶令谦心情莫名好了许多。他家小的只是蠢,王渊是真的毒,那几人做的事但凡出现在他营中他能当场将人杖杀。
为了那小畜牲还将青玉令拿出来,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可以。”陶令谦毫不犹豫点头答应,小熙至今惊魂未定,这笔账他总有还上的时候。
王松清真以为他还是从前那个身无长物的穷小子?
……
“起来吧。”
陶瑞正跪着,突然感觉一只手搭在自己肩头,那人却不看他。
“林相……我……”
“林乔从不是忍气吞声的主,若有条件她一般会当场报复回去。”
那孩子太通透,也太过于为旁人考虑,当初事发她并未向家里多抱怨一个字:“既然她哥哥替她讨了回来此事就算彻底揭过,日后若有机会你再同她亲自道歉。”
林淳往他肩头重重拍了两下,转头看向站在房门前的陶令谦:“陶令谦,盛朝和北幽年前一战两败俱伤,短时间兴不起战事,将这俩小的带出去走走比在京中好。陛下也不会叫你在关陵多呆,至多两年待有了人选自会接替你。”
“关陵不比京城,记得多带几个大夫,保重。”
保重。
陶瑞有些没反应过来,愣神望着那道离去的背影:“祖父,我和妹妹也要去关陵吗?”
“嗯。”
京中日后怕是要不太平了。
——
林淳夜里才归,想着先去祠堂给银珠上柱香再歇息,结果刚迈进院门就见林乔端端正正跪在里头,心下不由一软。
孩子还小,往后多教教便好了。
然而他一走近,正打算开口劝她回去就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
林乔话本子正听得入迷,浑然没注意到身后逐渐放轻的脚步声,直到那横躺在房梁上的老鬼提醒她才猛然惊醒。
林乔嘴角的笑还没压下去,见林淳突然出现在身后,一时表情惊恐:“祖、祖父,你怎么走路都没声啊。”
林淳眯了眯眼,往四周打量,他年纪虽大耳朵可不聋。
这时他突然抬头。
一本书就这么从房梁上掉了下来,落在他脚边,恰好摊开几页。
完蛋!
林淳只觉上头那几行字刺眼得很,如今小姑娘都爱看这些?
罢了罢了,孩子还小,好奇也是正常的。
“这屋里还有旁人?”
林乔愣了愣,见林淳没有责怪的意思连忙捡起话本揣进怀里,这书如今市面上可买不着。
“嗯,一个老鬼,让我提醒他老伴家门钥匙放在何处。”
“……”
乔丫头平日里忙的就是这些?
林乔以为林淳没听懂又补充道:“那人从前是教书先生,他老伴记性不太好,家里钥匙都是他在管,但死的太突然什么都没交代就走了。”
阿娘今日来云水院时,老鬼就跟在她身旁。
林淳上前取出三支香点燃,大手一挥:“别跪了,去歇着吧。”
“哦。”
林乔心里窃喜,小满说的还真没错,祖父生气找祖母,父亲生气找阿娘,百试百灵。
她恭恭敬敬朝画像磕了三个响头。
画上的女子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两颊印着浅浅的梨涡,袅袅香烟氤氲了她的眉眼。
烛火明灭间,祖孙二人隔着十几年的光阴遥遥相对。
林乔只能辨清些许轮廓。
“祖父,祖母当初为何要嫁你啊。”
语出惊人。
林淳吹去抖落在手背上的香灰:“自然是你祖父我风流倜傥、足智多谋,连你祖母也折服于我的魅力之下。”
“真的?”
假的——这句话来自房梁上的老鬼,这表情、这语气和他生前吹牛时一模一样,就连字也一个不差。
“哼,祖父还骗你不成!”
“哦~”林乔坐在蒲团上看着前头上香的背影:“祖父这么厉害,想来年轻时身边的狂蜂浪蝶不少,您怎么就认定祖母了呢?”
“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看对眼了呗。”林淳嘴里嘀咕:“你祖母又不差。”
晃动的烛火映入他眼帘,恍惚间,他好似又回到他们初见的时候。
烽火中那人躲在城角,一身灰布衫裙,一枚枚流矢擦着她耳畔飞过,她却将怀中受惊的稚童搂得更紧。
蠢货。
他当时只淡淡扫了一眼,继续下令攻城。
“天呐!祖母这都能看上你!”
“……”
这丫头又在装样,林淳恨不得打自己这张不把门的嘴:“说的什么话!看不上我哪儿来你爹,没你爹娘又哪儿来的你和你哥。”
“哦~”
哦个屁。
战场上容不得怜悯,他但凡犹豫一瞬,就会有冲锋在前的兵将为此而死。
一个乱世中连自己都不会保全的蠢货和朝夕相处的兄弟相比,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这也就导致他后来察觉自己心意却一直不敢上门,他行事一向果决,唯独在那件事上犯了难。
因为他知道银珠当时也看见了他,那双眼睛澄澈如明镜,看向他的眼神无悲无喜。
林淳许久没同旁人讲过往事,他也坐了下来仰头看着画像上依旧容貌年轻的女子。
“那座城是先帝成立义军以来打下的第一座城,后来也成为我们的大本营,你祖母便在里头开了一家食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