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林乔一战成名,到女学时消息还未传开。
她刚跨过明素斋那道雕花木门槛,就远远瞧见学堂内乌木书案上各放了一张七弦琴。
她脚步猛地一顿,几乎是本能地转身就走,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林乔!”
许潇潇全然不顾周围探究鄙夷的眼神,提着裙摆就从堂内跑了出来:“你昨日没来,是陶家人找你麻烦了吗?”
林乔转身友好地笑了笑:“没,家中有急事。”
她又朝里张望了一眼,假装不在意道:“今日学古琴吗?”
“嗯,今日是齐直讲的课。”
许潇潇目露憧憬:“她的琴音乃天下一绝,听闻一曲能让满城花开,许多人慕名前去。后来齐直讲不堪其扰直接离开锦城,四处游历,直到前两年才来了盛京,是温祭酒亲自上门请来授课的。”
林乔有些犹豫,她的琴音实在……不堪入耳。
“你是不是不舒服。”许潇潇见林乔脸色并不好,虽说敷了层浅浅的胭脂,但粉白里透着不自然的红,说起话来完全没有那日怼陶熙时的生气。
“齐直讲人很好的,不如你先回家歇着,待会儿她来了我会同她说——”
许潇潇话还未说完就被一把推开,那人大摇大摆从二人中间挤了过去:“啧,有什么话不能进屋说,挡什么道。”
是之前怼了陆直讲后就中途离开的那人,
貌似叫田茜馨?
她撩起衣摆坐在座上,漫不经心拨弄着身前的古琴,声音不大不小:“哼,小家子气就是小家子气,果然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女儿,才见一两面就恨不得贴上去,真不要脸。”
许潇潇脊背一僵,垂着眼帘一声不吭立在那儿。
众人纷纷隐晦地投去一瞥,又看了眼她身旁的林乔,皆闭口不言。
“走吧,直讲该来了。”林乔拉着许潇潇往里走:“我琴弹不好,待会儿你记得教我。”
许潇潇目光落在牵着自己的那只手上,腕骨清瘦,掌心还裹着白布。
听见林乔的话,她傻愣着应好。
煤球先一步坐在林乔的位置上,自从吃过林乔的肉干后,它彻底赖上了林家。
白日同林乔一起来学堂,敷衍地在温希仁跟前转悠一圈就在云台四处撒野,下学后则随林乔回林家,睡在小满给它搭的香香软软的窝里,第二日背上的小布包又装得满满当当,若吃撑了便跑到清源堂柜台上一躺。
不过两日,整只黑猫被养得油光水滑。
林乔踹了一脚它结实的屁股,示意让位。
煤球不情不愿往许潇潇那边挪了一下,像是闻到什么,鼻子耸了耸,突然撑起上半身趴在桌沿,然后转头盯着二人。
许潇潇被逗得掩唇轻笑,她将桌上的食盒打开看向林乔:“这是我做的莲花酥,你要尝尝吗?”
“好啊。”
莲花酥白里透粉,晶莹剔透,林乔拿起放到嘴边,在许潇潇期待的目光中咬下第一口。
微甜,炸过却不油腻,还残留着荷花的清香。
林乔又拿了一块,塞进嘴里前还特意在煤球眼前晃了一圈。
“那日后我再给你带其他的糕点,我还会做桂花糕、玉露团,待天热了我再给你做酥山。”
田茜馨就坐在林乔二人斜前方,闻言桌上摆件被摔得噼里啪啦响,她转过头来瞪着二人:“吵死了!”
她扬着下巴:“哼!你叫林乔是吧,看在你敢揍陶瑞的份上,我劝你一句离这女人远点。某些人跟他爹一个样,最喜欢攀龙附凤,日后若被人踩着登上青云梯你就哭吧。”
许潇潇一句话没说,只垂眸从身旁的食盒里取出莲花酥递到煤球跟前,煤球“喵”地轻唤一声,凑过来小口叼住,酥皮层层叠叠,她目光落在地上的碎渣上,半天没动。
林乔循声望去,待咽下最后一口吃食才道:“你属猪的,这么喜欢哼哼唧唧。”
“噗嗤!”
周遭乍然响起此起彼伏的低笑声。
“哼,我也是好心提醒。”田茜馨不自觉又哼了一声,她顿时脸色涨红,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林乔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那日将许潇潇带去清源堂之后,母亲就告知了她有关许潇潇的情况。
许潇潇父亲名许长林,当年与林逸安同一届科考,而许长林则为那届状元,才貌俱佳。
可后来不知怎的没有入仕做官,却入了长公主府邸,但当夜许长林就从长公主府中搬了出来,二人形同陌路。
就在众人以为他们夫妻就要这样过一辈子时,四年后许长林突然从外头抱回了尚在襁褓中的许潇潇。
二人自此和离,长公主直接回了封地玉衡郡,许潇潇则留在了许长林身边。
许是皇家认为许长林确实才华斐然,不忍埋没,便破格给了官,如今任户部尚书一职,但也有人说他是靠着裙带关系上位。
长公主在民间颇受尊崇,尤其是世家贵女以其为典范,自然看不上背叛了长公主的许长林,连带着外室子许潇潇。
林乔将吃得忘乎所以的煤球一把提在怀里,制住它继续扒拉吃食的手,盯着田茜馨背影道:“她是骂你、打你,还是背地里扎你小人了,长公主都没说什么,你倒在这儿恨上了。你那么厉害怎么不直接到许尚书跟前骂他一通,不就是笃定许潇潇软弱可欺,三脚蹦不出个屁来,才敢这般作贱人,好宣泄你那自以为是的正义感。”
田茜馨转过头来,声音又急又羞:“你!粗俗!”
许潇潇也被说得耳根一红。
有人实在不解林乔为何处处护着许潇潇,提醒道:“可她终究是外室女。”
“那又如何,至少之前许潇潇替我挨了一巴掌,陶熙当时那么明晃晃的动作,可别说你们都没看见,但除了许潇潇没一个人帮我,甚至都没一句提醒。”
“你们不就觉得我是个刚回京、空有身份的草包,所以想借着陶熙的手看我有几分本事。但凡我退让一步你们就得得寸进尺,好的不学,见风使舵的本事倒是学会了。”
田茜馨不服:“你怎知没人帮你,那日若我在我也会帮。”
林乔勾唇一笑,说出的话气死人不偿命。
“噢,我不信。”
“……”
这人简直就是个无赖!
大家也不说话了,开始抱怨齐直讲今日怎么来的这般迟。
许潇潇其实没太能听进去,眼神亮晶晶的。
身旁的少女神采飞扬、灵动俏皮,就像春日的迎春花,长这么大,林乔是唯一一个即使知道她身份也不排斥她的人。
田茜馨心里始终憋着一股气,但又知道在林乔那儿讨不到好处,气得案上的纸都被揉破好几张。
直到她身旁的姑娘用笔头戳了戳她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