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前
双井巷一处两进小宅院,门板虚掩着,时不时能听到自内院传出来的咳嗽声。
妇人斜倚在床榻上,她推开递到唇边的药匙,担忧道:“既成,你该回学堂了。”
“待阿娘病好我就回。”
少年身量极高,却格外清瘦羸弱,洗得发白的褐色麻布长衫空荡荡挂在身上。他躲避着妇人探究的视线走到一旁推开木窗,试图驱散屋中浓重的药味。
“咳咳,罢了。”
妇人的脸色在烛火下苍白如纸:“既成,阿娘使不上力,还是你喂我喝吧。”
李既成听话上前,可刚端上碗就被一把攥紧手腕,药汁洒了一手。妇人将那衣袖往上掀开,瘦骨嶙峋的胳膊上覆盖着一片青紫。
“你!你这孩子怎么不早点同我说!”妇人的目光定在那处,眼眶霎时就红了:“是不是学堂有人欺负你了!”
“没事阿娘,就是普通磕碰。”李既成连忙扯下衣袖盖住,宽慰道:“大家……都是闹着玩的……阿娘,你别哭啊,我明日便回去,温祭酒一直夸我学问好,就算日后考不上功名也能当个教书先生,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少年话音刚落,门“砰”地一声被踹开,一股酒味瞬间涌进来,呛得屋里的人下意识蹙眉。
男人看都没看屋中的两人就开始在屋中翻箱倒柜,一番寻找无果后,朝床边走去。
李既成将人拦住,俯视着醉醺醺的男人:“你要做什么!”
“滚开!”
男人睁着迷蒙的双眼上下打量:“没用的东西,好不容易进了云台,身边那么多世家的公子小姐,结果一个都没巴结上,还带回来一身的伤,人家不欺负旁人怎么就欺负你,跟你那病秧子娘一样是个废物!”
他一把将少年推开,掀开妇人的衾被四处翻找:“老子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娶了你这么个丧门星,整日就知道哭。”
床上连半根头发丝也无,他醉眼通红地晃悠着起身,指着李既成鼻子骂:“臭小子,钱藏哪儿了!狗东西,养不熟的白眼狼,连你爹都瞒着!”
男人满身酒气杵在眼前,劣质酒的酸腐混着说不清的臭味钻进喉咙,妇人的手逐渐向枕下摸索,触及冰凉的刃口时,眼底的迷茫彻底褪去。
“既成,出去,我同你爹有话要说。”
男人似在辨认女人话里的意思,但被酒水侵吞理智的他只剩下最本能的反应,他突然咧开嘴笑:“你这女人,生病了也不消停。”
说完直接伸手去拉扯妇人胸前的系带,全然不顾屋中还站着个十几岁的儿子。
“咳咳……”
妇人偏过头望着少年泛红的双眼,原本蹙着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既成,听话。”
“……”
“爹。”
李既成突然开口,他拿过桌上的烛台,豆大的火苗在他如死水般的瞳孔中不停跳跃:“钱藏在巷末的破庙里,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外祖还留下一箱子金银。都在那儿,足够你花用些时日。”
“既成!你不能!”
李既成直接秉着烛火往外走:“那箱子太重,我一个人搬不动,若动静太大被邻里知晓,日后我们家怕是不消停了。”
妇人看着那道决绝的背影,心口猛地一跳,家中还有多少家当她最清楚,被那狗东西输了大半,因着这身病也耗了不少,如今家中只剩这一处容身的宅子和零星碎银。
悔意像潮水般包裹着她,她早该在他第一次醉酒撒野时就断了念想的,她次次忍让妥协,却让孩子整日同她担惊受怕。
“哼!算你小子识相。”
男人系了系裤带,晃晃悠悠就跟了上去。
——
林乔蹲在屋顶,双手撑着下巴,看着他费劲巴拉拖着尸体,许是过于紧张的原因,没走几步就被自己的衣摆绊倒。
她冷不丁开口:“需要帮忙吗?”
“多谢,不用。”
“……”
“!!!——啊!”
李既成手心还沾着血,待反应过来他猛地撒手,“尸体”砰地砸在地上,顺着破庙前阶梯翻滚而下。
他慌里慌张捡起方才扔下的烛台,借着月色分辨屋顶上突然出现的两个黑袍人,哆嗦着开口:“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林乔纵身跃下:“浮生阁同你买点消息,你不用紧张。”
她今夜特意扮作往日去浮生阁的模样,别说,师姐这个身份还真好使。
浮生阁?对了,朝阳门前被凌迟的人好像就有出自浮生阁的。
他攥紧手中烛台,一步步往后挪。
“小……阁主,这人还有气。”
后脑只蹭破了皮,浑身酒味,不像是被打晕的,更像是没抗住醉意。
李既成果断做起交易:“你们帮我杀了他,我就给你们想要的消息。”
“当日你是怎么发现妖道的。”
李既成不清楚这人怎会突然扯到这件事上,之前从未有人找上他。
他嘴唇不受控的发抖,宛若惊弓之鸟:“帮我杀了他!”
“杀了他!”
“既成啊……你在哪儿。”
“你别做傻事,娘回家就同那畜牲和离……”
声音越来越近,还夹杂着几分闷咳。
娘……
“看来令堂身体不太好,我让人送她回家如何。”
声音自面具后传出来,显得模糊而诡异。
李既成浑身一震惊恐道:“你……你们别伤她。”
他最后一点抵抗的念头也没了,手臂一软,烛台脱手砸落。
林乔直接拎着他后领上了屋顶,隐在夜色中:“说吧。”
李既成腿脚发软,扶着屋脊坐下,直到目光落触及不远处那个寻来的身影上,慌乱的情绪才逐渐平复下来:“我……我是在归家途中碰巧撞见的。”
“那乞儿的尸体当时就躺在这破庙的院墙外。”
他下学后走的一直都是这条小路,这样才能赶在父亲之前归家。
“当时发生了什么。”
李既成抱着头,似乎当日的回忆对他来讲十分痛苦:“有个人给了那乞儿一个肉包和一块金子,然后……然后就在他吃完最后一口时亲手杀了他!”
他当时吓得不敢出声,鲜血顺着墙角一直淌至他的脚下,直到那些细碎的声响彻底消失他才敢探头观察,只瞥见一个侧脸。
“有个人?”
为何不直接说妖道。
难道当时还有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