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云台学子按年龄划为甲乙丙丁,男学有甲一班、甲二班,女学人少,只设了甲乙丙丁四班,每班会配几名学侍,你若有事可以直接差使他们。”
林筠认真检查林乔今日入学要用的书箱,颠了颠荷包,又解下腰间的钱袋一同放进去:“陶瑞的事你也不用担心,打了便打了,之后的事交给我就好。”
“要是有人欺负你,就来明德斋找我……”
“……”
轻微的颠簸让几案上的青瓷盏晃了晃,林乔耐心听他的碎碎念,顺手将案上的点心丢进嘴里,今日起的早,听着听着就饿了。
她没去过书院,从前都是大师兄教什么她学什么,她倒是顺利出师,但谢红英直接被拎到大师兄院中多学了两年,整日鸡飞狗跳,最后师姐对大师兄的教学成果只评价了四个字。
略通人性。
一刻钟后,林筠终于在林乔的咀嚼声中闭上了嘴。
林乔倒了杯茶递到他嘴边,好心道:“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要不喝口水再继续。”
“咳咳,没了,下车吧。”
林筠说完率先撩开车帘。
楚朔一直等在门外,皇后娘娘派人来通知他林家小姐也要入学时,他甚至想当场撂挑子不干。
当初他以为云台书院清净,不就是管教一群半大的孩子,空闲下来还能喝喝茶、下下棋,运气好再碰见个好苗子收为徒弟,不比在官场勾心斗角强,便主动从礼部调来云台。
但与他想象中的截然不同,云台就一直没安生过,这又来个刺头。想到前两日林乔打了人还理直气壮的样,他已经能想象之后的日子了。
楚朔仰天长叹,是他年少不知深浅。
“楚司业好。”
兄妹二人齐刷刷喊道。
不好,一点都不好。
楚朔收拢思绪,看着眼前样貌有些相似的兄妹二人,眼皮跳的越来越快。
他矜持点头,冲林乔道:“进去吧。”
云台书院位于盛京主城中心,皇城外东南角,与宫墙仅隔三条街巷。穿越而过的双鲤河将明德斋与明素斋自然分开,蜿蜒着汇入护城河。
林乔由学侍带路,穿过九曲回廊后沿着青石阶拾级而上。
一身青衿衬得她有些清瘦,腰间系着的金玲只在她动作时才从外罩的白纱中露出半点金辉。头上是极素净的发髻,只用一根豆绿色发带束紧,及肩的长度,风一吹便轻轻扫过颈侧。
她远远望去,有一汪碧水隐在飞檐回廊、竹松映柳中,恰时三声钟响,厚重的余音撞在水面上,催开层层绿漪。
林乔目光落在前头那名学侍身上。
“你在故意绕路。”
她那日在学院外的茶摊上隐约听见过钟声,随后书院的门才打开。
女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垂着头支支吾吾,道不出个所以然。
“学堂在哪儿。”
她小心翼翼抬头,见林乔脸上并无怒意,缓缓伸出手指向湖岸。
方才穿过长廊后有一岔路口,沿着湖走便能到达,而她被带着走到了完全相反的方向。
——
楚朔总觉得心里上蹿下跳,思索了片刻朝学院后方学舍走去,他得将那装病的温老头抓出来,实在不行他也生场病。
越想他越觉得这个主意妙,步履匆匆,衣袍被湖边晨风兜得鼓起。突然一阵疾风贴着他头顶掠过,枝头柳叶像是被谁猛摇了一把,簌簌声骤然炸开。
他下意识抬头,朝霞刺得他眼睛眯了眯,紧接着眼睛越睁越大,一声尖锐的爆鸣从他嘴里发出。
林乔刚好落在湖边一处水榭上,被这突然的一声吓得差点崴了脚。
她瞥见不远处怒瞪着她的楚朔,尴尬地摸了摸鼻头,下一瞬足尖轻点,身形便如被风托起的雀儿,提着手里早已因惊吓昏死过去的女侍朝学堂跃去,眨眼间便消失在楚朔眼前。
楚朔深吸口气后继续埋头赶路,到后面直接小跑起来,原本还算平和的眉眼已变得十分狰狞。
……
林乔从高处俯视,很快就落定在檐下一块悬着的牌匾上,边缘雕着云纹,面上刻着笔力遒劲的三个字——明素斋。
她轻巧落在院外,将晕倒的人往院门一倚便抬脚施施然走了进去。
有几个候在外面的学侍是亲眼见着她从那半山腰踩着枝头飞过来的,见那女侍生死不知,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眼睁睁看着林乔走向女学甲班。
堂内左右各放五张书案,约跪坐着将近二十名学子,林乔脚步还未跨进门槛,就听见一声严厉的呵斥:“站住!”
忽有春风穿堂,廊下铜铃叮铛作响惊起筑巢的春燕,无数道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
“来人可是林乔?”坐在上首的女夫子蹙着眉心,眼神锋利如刀。
林乔屈膝一礼:“见过夫子,来时路上出了些意外,才错过时辰。”
“说的倒好听,谁知是不是故意的呢?人家可是林家小姐,头一次来云台,可不得叫人眼巴巴候着。”
说话那人坐在最前头,珠翠堆盈,原本姣好的容貌在厚重妆容覆盖下愣是失了几分颜色,她慵懒地倚在矮桌上,眼神嘲讽。
“去,廊下罚站三个时辰。”女夫子直接命令道:“将《礼记·内则》抄十遍,明日送到我案前,若少一个字,日后你就别来了。”
她不再看林乔,站起身走到那少女桌案前,握着戒尺往她后背一敲:“陶熙,谁家闺秀是你这般坐的,没长骨头吗!”
陶熙疼得惊呼出声,脸上不知是因疼痛还是羞恼泛起一阵薄红。
后背火辣辣疼,陶熙红着眼横了女夫子一眼,却什么都没说,转过身去老实坐着。
姓陶啊……
林乔心下了然,那女侍多半是受陶熙指使。这女夫子虽古板严厉了些,但看着不像偏私的人,之后单独找她解释便行。
林乔不再辩解,走到廊下老实站着,今日是她大意才会着了道,错便错,不会再有下次。
……
日头渐渐升高,林乔不自觉打着哈欠,听着屋中那女夫子满嘴的女诫、内训,忍了又忍,最后选择将丝帕撕成两半堵住耳朵。
她走到一处死角坐下,拿出书箱里小满为她备的肉干和话本,一边翻着书页一边细细咀嚼起来。日光落在她发顶,暖融融的,从侧面望过去只看得见她那不断鼓动的腮帮子和微弯的眼尾。
“许潇潇!”
“啊!陆……陆直讲。”
许潇潇双颊绯红,噌地站起身。
她坐在靠门的地方,偏过头去恰好能看见林乔的一举一动,连拂过她衣摆的风都透着股自在,许潇潇不自觉就出了神,夫子讲的文章愣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你也滚出去站着。”
“噢噢。”
许潇潇呆呆点头,那神情不仅没有被斥责的不安,反而透着股期待。
陆可容像是被她这态度气晕了头,目光扫过底下逮着机会就窃窃私语的众人,突然将书卷往案上一拍。
“你们可知入云台机会难得,平民百姓家的女子哪儿有你们这般公然坐在学堂的机会,既得家族庇佑,就该好好珍惜,而不是整日学那搬弄是非,拈酸吃醋的把戏。”
“一个个神思不属,既然不想学就卷铺盖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