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乔特意压低声音:“你认识我?”
鬼山岳并未察觉不对劲,激动道:“自然认得,当年鬼市的医馆还是您特意吩咐人办的。他们一直说您死了,我就知道您吉人自有天相。”
林乔心情复杂,照他这说法,师姐就是前任北阁阁主无疑了。
她当年随师父回隐云山时师姐就在,师父偷偷告诉她师姐是他从悬崖下捡回来的。
“鬼山岳,借你软筋散一用。”
他那东西连沈昭都能中招,想来是个好东西。
鬼山岳老实巴交解下腰间布袋,递过去时才发现不对,她身后还跟着一队官兵。
这……身高。
他用手撑着起身:“你是!”
林乔立刻道:“你需要的药材随后便会送来,我还有事,先走了。”
今日陆巽派人问她能不能找到“曲阁主”,说经过一番审问,道出除了死了的,还有两名浮生阁幽冥使参与此事,而账本的存在也是为了分赃。
趁着鬼市外还驻守着官兵,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她这不就赶紧来抓人了。
“陈福玉。”
“阁主请吩咐。”
“灭灯抓人。”
与此同时,南域云州锦城。
尚值初春,花开满城。
粉白相间的合欢花一蓬蓬窝在枝头,从城里漫到城外,堆云叠雪,长街短巷都浸在甜暖的花香中。
风一扬,花朵便轻飘飘落下,恰与高挂的红绸撞个满怀。
墨离烦躁拂去落在肩头的花,他站在紧闭的房门外微微躬身:“尊主,您新婚在即,这是今日各方送来的贺礼。”
屋内无人响应。
墨离咬咬牙,想再唤一声,又想到云炀那疯子的脾性,瞬间按捺住心头的火气。
他在这锦城待得好好的,那疯子非得跑他地盘来成亲,吃喝用他的也就罢了,偏生还不好伺候,在女人那儿受了气就冲他发火,堂堂浮生阁尊主竟是个情种。
墨离越想越气,冲身后捧着贺礼的丫鬟吩咐道:“去敲门。”
小丫鬟哆嗦着上前,又不敢违背阁主的意思,只能抬起手轻轻敲了两下。
还是没人出声。
墨离皱眉道:“继续!”
“……”
丫鬟连续敲了好几下,还是无人应声,墨离这才察觉不对劲,走上前一把推开房门。
淡淡的血腥气飘荡在屋内,还裹着一丝诡异的甜香,待他看到榻上仰躺的人时,顿时大惊失色。
云炀一身红色嫁衣,双眼紧闭,唇色发黑,从嘴中溢出的鲜血染红了半边脸。
而屋中早没了那女人的身影。
墨离此时心中激动又忐忑,小心翼翼伸出手试探他的呼吸。
浮生阁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一切凭实力说话,这儿都是他的人,只要说出去是他杀的云炀,那这浮生阁尊主之位可就是他的了。
就算没死,他也要趁此机会弄死他。
墨离眼中闪过狠厉,可就在下一瞬,他的手腕突然被握住。
“尊……尊主,您可算醒了!”墨离双膝一弯,回头冲门的人道:“还不快去请大夫!”
云炀双眼赤红,血丝爬满眼白:“她人呢!”
墨离被他扣住的手腕极尽扭曲,他面色发白:“那女……不,我也不知尊主夫人去了哪儿,属下进来时屋里只有尊主您一人。”
云炀坐起身,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唇角的血一滴滴砸在地上,看得人心头发慌。
片刻后大夫急匆匆赶来,看着眼前这副场景登时双腿发软,他是跟在尊主身边的老人了,知道尊主发起疯来有多可怕。
墨离呵斥道:“发什么愣,还不快滚过来!”
疯子,都他娘的是疯子,那女的也是!用的什么破药,人都毒不死。
大夫见云炀毫无反应,大着胆子上前,将手轻轻搭在他腕间。
他看了眼地上的血,用食指抹了一滴在鼻前嗅了嗅,那股异香直钻脑门:“尊,尊主,您这是中了蛊。”
“但……”
墨离趁机收回手,骂道:“支支吾吾干什么!”
“但还混着其他见血封喉的毒药。”
墨离揉着手腕:“你怕不是诊错了吧。”
都是毒药,怎么还没将这疯子毒死。
大夫解释道:“尊主身上有旧疾,常吃的那丸药里恰好有解药性的成分才堪堪保住一命。”
他话音一落,一直沉默的人突然笑起来,听得二人毛骨悚然。
云炀挥了挥手:“都滚出去。”
墨离巴不得早点走,敷衍道:“那尊主您好生歇息,有事再通知我。”
他率先离开,大夫也提着药箱灰溜溜跑了,空寂的殿内只剩云炀一人坐在榻上,被毒性折磨得脸色惨白,透着股青灰。
他仰头躺下,陷进一片红云中,像是在自言自语:“杳杳,这回我们彻底两清了。”
——
南郊鬼市
“阁主,这是什么?”
陈福玉接过木盒翻来覆去看。
“傀儡香。”林乔将手中仅剩的一枚给了陈福玉:“霍乘风和林曦他们二人会暂时留下来帮你。”
她不可能日日在鬼市守着。
霍乘风行事妥帖,林曦镇得住场子,陈福玉胆子虽小,但足够机灵和审时度势,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才对自己有利。
焚烧后的药效能维持三日,若有人生了异心,足够他用来清理门户和自保。
她本无意这个阁主之位,只是情况紧急暂未找到合适的人选,况且她还要借此寻找师姐的行踪。
好在浮生阁众人向来独来独往,方才处理北阁那几个渣滓时,其余人接下自己的任务后匆匆一瞥便走了。
只要与自己无关,他们并不关心坐上阁主之位的人是谁,就算有人觊觎这个位置,也会想方设法来找她的麻烦,相对来讲,陈福玉比她更安全。
陈福玉心头有些发飘,他已经紧张得连续好几夜都没合过眼。
从前他觉的能在浮生阁活下去就行,什么幽冥使、阁主他从未想过,当个影子就好,就连出任务他都尽量躲在最后。
他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跪得太快。
另一头的萧怜梦收到消息赶来时,林乔已经带着人走了好一会儿。
“鬼老头,我不是说她来了赶紧通知我一声吗?”
萧怜梦大半截身体都裹在白色布条里,仅露出一张惨无血色的脸,高挑身形显得鬼山岳这破茅草屋尤为逼仄。
“不行,我自己去找她。”
幸亏他还记得有人唤她叫“林乔”,总能打听得到。
“怜梦。”
萧怜梦顿住脚步,一条腿恰好跨出门楣投下的阴影,他没有回头。
老者看着他的背影,眼中划过一丝了然,那双见过太多风霜的眼睛里不自觉露出一丝悲悯。
“……你们不是一路人。”
萧怜梦攥紧手,另一条腿却怎么也迈不出去:“不试试怎么知道。”
“怜梦,八年了,你十岁那年就进了鬼市,从此再没出去过,你还能适应吗。”
“……”
八年了啊……
当年阿娘死后,青楼老鸨嫌他吃干饭,将他卖给了一户富贵人家,他觉得没什么不好,只要不在青楼,当牛做马也行。
那是自阿娘死后他吃的第一顿饱饭。
可当晚他就被捆着送上了那老头子的床,浑身散发着腐朽恶臭的气味,那双枯手拽住他脚踝的气力格外大,他越是苦苦哀求,那畜生就越兴奋。
那夜对萧怜梦来说,是场永远也醒不来的噩梦。
后来他哄着那畜生解开绳子,用阿娘留给他唯一的木簪捅进了他的喉咙,直到将他捅得千疮百孔。
到处都是他的通缉令,他只能逃到千里之外的盛京,意外进了鬼市,一路上差点被饿死,是鬼老头给了他一口饭吃。
医馆只有鬼老头,又行动不便,自此他在鬼市一待便是八年。
自林乔将他从混沌与绝望中拉回后,他再也没做过噩梦。那光太亮,即使落在他身上的只有几粒细碎的星子,他仍然忍不住抬手。
“鬼老头,你想什么呢,我就是去道声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