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黄铜水盆脱了手,哐当一声,水洒了一地。
小满像被钉在原地,指尖还保持着端盆的姿势。
林乔恍若未闻:“徐瑛,你伤不了我,但你若再折腾下去,等待你的结局只有魂飞魄散。”
门外一阵叮铃咣铛,小满蹲下身收拾,脑子里像被塞了团乱麻。
小……小姐方才是在和徐瑛说话?
可徐瑛不是死了吗!
小满一向不灵光的脑子突然想起在泠音湖边第一次见到小姐的样子,小姐不是脑子不好,而是真的能看见……鬼?
“小满,进来。”
小满收了收心神,垂着头往里走。
“林乔,看看这丫头害怕的样子,你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又比我好到哪儿去,出身高贵又如何,堂堂相府小姐竟与鬼物打交道。”
林乔突然弯了弯唇角,没接她的话:“你不是想找徐珏吗?待会我就带你去怎么样?”
她从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人,对付徐瑛,讲道理是讲不通的,诛心的疼才是真的疼。
徐瑛以为林乔服了软,自觉胜利般轻哼一声。
“小满——”
林乔话还未说完,小满就扑通跪下:“小姐别赶我走。”
“小姐,你知道的,我从小就不在我娘身边。”
小满委屈巴巴,泪眼盈盈看着林乔:“我只有你了。”
林乔眼皮一跳。
不,她不知道。
“谁说要赶你走了。”
“我本就打算寻个机会告诉你们,如今也就你和段行舟两人知道。”
之前看霍乘风一路上的表现,她也猜到段行舟那个二货绝对将另一张符也私吞了。
徐瑛不想见这副主仆情深的场面,自行飘了出去,见院中跪着那三人凑在一起嘀咕,还以为能听见什么秘密。
“小姐方才一定是在说梦话,对吧。”林曦惨白着脸,像只被日头晒蔫的鹤,缩着羽翼,恨不得将头一同埋进去。
段行舟老实道:“不是。”
他方才用上了第二道符,看见趴在窗沿往里偷看的依依,悬着的心才放下。
“段行舟你能不能闭嘴!”
霍乘风跪在二人中间,呲着牙恨不得咬段行舟一口,敢情被拧胳膊的人不是他!
片刻后,林乔推开房门:“走吧,陪我出去一趟。”
小满跟在她身后,支吾道:“小姐,夫人不让您出去。”
林乔假装没听见,偷偷冲依依招了招手:“咱们快去快回。”
她大摇大摆往院外走,眼角余光瞥见院外守着的侍卫又退了回来。
几乎是同一瞬间,她身形一纵,如狸猫般灵巧跃上屋脊,脚尖轻点朝远处疾驰而去,只留下几片被带起的瓦砾簌簌落下。
精神头好得仿佛前两日那个昏迷不醒的人不是她。
“没跟上的人我就不等了啊!”
——
“瑛姑,你慢些跑!”
春日的风卷着草香扑在脸上,山野花红柳绿,趁着东风渐起,不少孩童都放起了纸鸢。
“哥哥,你怎么这么慢!”女孩手里把着纸鸢线轴,腮帮子微微鼓起。
她烦躁地原地跺了跺脚:“你看,风又停了!”
徐珏扶膝喘气,手里攥着纸鸢,又不敢大力,生怕将它捏碎了。
十岁出头的少年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察觉周围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稳了稳心神朝徐瑛走去。
“妹妹,今日家里活计还未做完,哥哥改日再陪你好不好。”
女孩略有些不满,眼里蓄着泪水:“你这话说过多少次了!”
“瑛姑乖,毕竟家里不同以往——”
“知道了知道了!”徐瑛挥去放在她头上的手,目光触及徐珏的瘸腿时又突觉自己态度不好,将东西泄气往地上一扔,线轴骨碌碌顺着破滚出去几丈远:“算了算了,不放了,回家吧。”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少年被她远远撂在身后,手足无措站在原地,他望着她的背影喉结动了动,终是没喊出声。
地上的轴线被人群往来的脚步绞成死结,混着泥土粘在一块像团解不开的乱麻。
徐珏蹲下身慢慢寻着轴线一点点理顺,直到日头已爬上头顶,那条不利索的腿早已酸胀。
苍穹浩渺,云卷云舒,抬眼便是铺天盖地的蓝。
徐珏舔了舔干涩的唇,脚底忽然生出某种本能的力气,竟下意识抬脚往山上挪。
手里攥的纸鸢是只靛蓝染的蝴蝶,附近最有名的匠人做的,他攒了一个月铜钱才买来一只。
风将他单薄的身形吹得摇摇欲坠,徐珏在崖边试了一次又一次,但山风太大,绞得纸鸢胡乱飞旋,频频发出清脆的响。
风往他领口灌,最后纸鸢的竹骨也折掉一截,划破了一小块绢面。
少年扯线的手顿了顿,默默看着那道裂缝在风里越扯越大,忽然他捡起一旁的石块,蹲下身狠狠砸向轴线。
风越来越烈,纸鸢的残骸在风里翻了翻,随着轴线一道清脆的崩裂声,彻底挣脱,飞向寥廓的天际。
望着它,他突然笑了。
他渺小如尘埃,却也能借这无尽的天,让灵魂长出翅膀。
风卷着崖下的云雾往他脚上漫,漫过他的脚踝,他往后退了退,最后看了眼远飞的纸鸢,转身一瘸一拐走下山。
……
“夏萱,去街上找俩力气大的来。”
喻灵两手不断在徐珏错位的髌骨间试探,细细感受断骨错位的角度,昏睡中的徐珏被疼得闷哼一声。
她却像没听见似的,手上力气越来越大,眼神亮得惊人。
这小子可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也算是因祸得福,那贼人一棒下去打得干脆,恰好断在从前那道伤处,即便是她下手也不敢保证有这般精准。
再加上有人帮他及时止住了血,简单处理露出的骨茬,看得出来那人手法娴熟,尤其是治腿的用药搭配,效果极佳,她从未试过。
夏萱引着两名大汉进门,那浑身肌肉虬劲有力,一看就是干力气活的好手。
“你们将人按住。”
俩大汉搓了搓手,笑嘻嘻道:“喻大夫放心,决不让这小子动弹。”
喻灵往手上倒了药酒,直到搓得发烫,再将沾了药酒的热帕子覆在他膝头,她四指紧紧扣住髌骨两侧,沉下身体屏住呼吸,腕部骤然发力,中指猛地顶向错位的缝隙。
徐珏疼得浑身一震,脸上血色尽褪,即使嘴里塞了棉布也咬出血来。
喻灵没立刻撒手,掌心覆住整只膝盖缓缓摩挲着,感受那处凸起渐渐平复,她眼中精光才慢慢柔和下来。
她将手中的染血的巾帕一扔,松了松肩,正端起茶水准备润口,就见奉祥一脸着急候在门外。
顿时心里怦怦直跳。
“……怎么了?”
“夫人,小姐好像带着人又出门了。”
“我不是派了人守着?”
奉祥指了指房顶。
喻灵此时心里竟诡异的平静,还好还好,孩子还小,贪玩是正常的。
“夫人,要不要派人去将小姐寻回来。”
喻灵摆了摆手:“罢了罢了,要飞的鸟儿是关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