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风院
“公子，人带来了。”柏川将人一推：“这婆子说她不久前在东市见过徐瑛。”
林筠右手握着的羊毫笔悬在半空，他捂着发闷的心口，这般熟悉的感觉他已经十年没体会过。
柏川唤了他三声，半天眼睫才扇动一下。烛火微微晃着，照得林筠嘴唇有些发白。
纪婆子被盯得浑身发毛，这小公子平日看起来随性，怎么现在脸色这般阴沉。
不待人问，她自己就吐了个干净：“我，我见过她两次，就在东市余英巷附近。第一次是街上碰见她，穿金带银的，那日她见到我还直接拔下了头上的银簪送给我。可第二次，只隔了半月多，她看着就有些浑浑噩噩，在药堂门前站了会便走了，连我唤她都没听见。”
林筠点点头：“赏。”
纪婆子一刻也不敢停留，拿着银子就跑出去。
林筠起身走至门外，见云水院的方向仍黑漆漆以一片，心中越发不安：“乔乔还没回来？”
“忠叔说小姐出门时将人都带上了，霍乘风和段行舟虽有些不着调，但正事上还是靠的住的。”
“公子！”一道身影径直从门外冲进来，将说话的柏川撞了个趔趄。
“林听澜，你走路能不能长长眼睛！”
“王渊好像掉进粪坑后被气疯了。”
林筠冷凝的脸突然呆了一瞬：“粪坑？”
林听澜一想到这个就觉得好笑，可惜他没当场看见，听说捞起来的时候灌了好几口：“王渊今日一早掉进粪坑，醒来许是受了刺激，精神有些不正常，在屋里乱摔乱杂，嘴里时不时还冒出徐瑛的名字。”
“最后像是连他娘也不认识，直接冲进院儿里将自己下面剪了。”他一边说一边比划，柏川听得身下一凉：“结果惊动右相，王渊院儿里的人都被清理了干净，我们的人刚好刷完恭桶，没被发现便趁机跑回来了，不然也得折在里边儿。”
林筠听到此处，突然起身朝院外走。
“欸，公子？”
柏川紧紧跟在身后，公子自方才就有些神思不属，怕不是这两日连轴转病了。
风吹动林叶哗啦啦响，夜色下，青鱼时不时跃出水面，泛起粼粼波光。
林筠站在月亮门前，走到那日林乔站的地方。
乔乔那晚看错了什么。
不，她没看错，她看到了徐瑛，所以第二日才会“恰好”发现埋在树下的尸体。
他这心慌的毛病只在幼时出现过，那时他就隐约觉得应该与妹妹有关，只是他还来不及验证，她就去了隐云山。
这次又突然出现，是乔乔遇到危险了吗？
曾经他问过祖父他可不可以也去隐云山，祖父说不行。说乔乔命格特殊，年纪又小，沾染尘世因果对她来说并不是件好事。
后来他从奉祥嘴里得知春香一事。乔乔有一双能窥探未来的眼睛，一旦强行改变那人的命运，自己便会遭受反噬，轻则生病，重则丧命。
他多年习书，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
林筠静静站在那儿，月白袍角被夜风掀起又落下。
今日王渊异状，多半是被徐瑛吓的，妹妹才回来，最近碰上的应该只有徐瑛一个。王渊虽没事，但因徐瑛大闹王家，死了一个院的人。
那些……会不会都算在妹妹头上。
林筠突然觉得脑子突突疼。
“公子！”
林听澜又跑来，面色凝重：“下面的人将徐珏跟丢了。”
——
林乔有些后悔，她不该托大的，早知如此，她就该将小满留下，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两眼抹黑。
偏偏这破地方她还是头一次来。
她回忆着来时方向，没有岔路口，一路上坡拐个弯就是浮生阁，且还有一家在卖羊杂汤。
林乔用鼻子嗅了嗅，试探地挪脚，伸出手小幅度摸索着，像七八十岁的老太太，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林姑娘这是在同人玩捉迷藏？”
这声音好耳熟，林乔停在原地，下意识伸手摸过去。
“你是？”
“林姑娘这金铃挺别致，里面镶了夜明珠吗，怪闪的。”
“沈公子！”
林乔站在两层台阶上，身高恰好与身前那人持平，话音一落，掌心刚好贴上他的脸侧。
风卷着不合时宜的纸钱从二人中间飘过，檐上挂着的灯笼随之晃荡，将两张愣住的脸埋进半明半暗的光影里，只余下手心的滚烫。
“抱歉。”
林乔干笑着缩回手。
沈昭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她手上怎会有血腥气。
林乔半晌没听见动静，狐疑道：“沈，沈公子？”
“咦，这人走了吗？”
“早知道先向他问个路的。”
林乔嘴里嘀咕着，可下一瞬就撞上一堵人墙，她踉跄着抬头。
“啪嗒”——面具掉在青石板上轻轻打着转。
那双原本透亮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白翳，此刻正空洞无神望着他。赤红的血线从她眼角溢出，像融化的朱砂，顺着苍白的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尖聚成小小的血珠。
沈昭心头一悸。
他蹲下身将面具捡起来重新放进林乔手心：“你眼睛怎么回事？”
“嗐，老毛病了。”
林乔抬手在脸颊上随意抹了一把，将面具重新戴上。
沈昭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你要去哪儿，我送你吧。”
林乔心中一喜，这小子怪上道的。
她也不客气：“送我到出口就行，那儿有人等着我。”
“嗯。”
……
“沈公子今日也是来买消息的？我会不会耽误你行程。”
遇见熟人的欣喜褪去后，林乔才想起与他也就才见过一次面。
俩人并行，沈昭的手隔着衣物虚虚拢着她手腕，步子迈得极小。
林乔看不见前路，只能跟着他的力道往前挪，他走的稳，带着她时不时调整方向。
“不会，叫我沈昭便好。”
“我叫林乔，今日多谢。”
俩人半晌无话，林乔却不觉得尴尬。
反倒是沈昭先开口：“你就这么相信我？不怕我将你拐去卖了？”
缓了一阵，林乔眼睛好上不少，眼前依稀出现一点朦胧光斑，看来这次反噬并不严重。
她微微仰头看向身侧模糊的身影，狡黠一笑：“谁拐谁还不一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