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巽走到徐珏身旁,顿时被坑里刺鼻的气味冲了一脸,险些没撅过去:“林小姐这是在做什么。”
“种花啊!”林乔头一歪:“忠叔,这不是您给我找的帮手吗?泠音湖一圈我都想种上,正愁人手不够呢。”
林忠垂头不语,一副老实本分的模样。
陆巽大致往这群人里扫了一眼,那几人虽穿着林家普通下人的衣物,但体魄健壮、身姿笔挺,与寻常家丁气势截然不同,一看身手就不简单。
圣上并不过问各家豢养护卫,限数量却不限质量,因此各家尽可能往好的挑,留下来的个个都能独当一面。这林家倒好,竟然将这些人给她玩!
简直暴殄天物。
几个壮汉抱着五颜六色的花直溜站成一排,尤其水里那个,游得那叫一个欢实。
真是,他眼睛疼!
“本官乃京兆尹陆巽,林家小公子涉及一桩命、咳,失踪案,因此到府上搜查一番。”
没人帮忙,林乔有些遗憾,又靠回椅子上。今日她穿了身烟白襦裙,轻软如雾,裙摆曳地如流云漫卷,只要不说话坐那就像天宫的仙子。
“那陆大人您随意。”
这倒给陆巽整不会了,没想到这姑娘问都不问一句,那可是他哥哥,还真是无情。
他又探头看了看:“林小姐您这坑里埋得什么?”
这题小满会,她立刻答道:“里面沤的动物内脏啊,这些当花肥最好了。”
坑里还有刚从湖里抓起来活蹦乱跳的鱼,溅到手上的水都有一股子腥味,有几人手里还抓着几只活鸡,陆巽不禁离得远了些:“那这些活的?”
小满骄傲抬头:“小姐说血是热的才好养活花。”
“……”
陆巽突然觉得自家小儿子看着也没那么不顺眼了,不如今年年底让他从老家滚回来?
林忠头埋得越发低,要他说,小姐真不至于牺牲到如此地步。
徐珏像是被这句话刺激得醒了过来,朝林乔嘶吼道:“我妹妹呢!”
“哼,我怎么知道你妹妹是谁。”
“徐瑛!徐瑛,我妹妹徐瑛呢!”他声嘶力竭,看着坑里的血肉像是费劲了力气,那双手陷在软泥里,喉间只余下压抑不住的呜咽。
“是你们害了她!是你们!”
徐瑛的鬼魂飘忽了一瞬,先前那管家说出她名字时,她才知道自己生前叫徐瑛。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之前自己百般嫌弃的人才是她哥哥。
不对不对,她哥哥应该同隔壁院里那位公子一样,如清风明月。
她不想看,扭过头去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徐瑛她犯了错,一个月前就被赶出林府,小姐昨日才回京,为何又从何害她!”柏川厉声质问,方才小满跟他解释一通,才知道徐瑛死了。
他一直呆在一旁,小姐也不吩咐他做事,虽看不太懂,但他知道有人设计诬陷公子:“公子一向待人宽厚,那徐瑛做事伶俐,公子才专门派她打扫小姐的院子,干最少的活却拿相同的月钱。”
“公子知道徐瑛家中只剩一个哥哥,特意允她每旬回一次家,但那徐瑛却生出妄念。”
“就在一个月前,公子去小姐院里看还缺哪些东西。”
……
徐瑛抚摸着架上莹白如霜的羊脂玉玉瓶,瓶身倒映出她那双秀润的眼眸,一眨不眨,像是被它勾住似的:“当公子的妹妹真好,如果那个人是我就好了。”
她身旁的丫鬟翻了个白眼,将桌案上的香梅又换上新的:“青天白日做什么美梦,你自己不是有个哥哥?”
“他才不是我哥!”
什么都要管,又没本事。
明明家里都快活不下去也不让她来林家,若不是她先斩后奏签下契书,哪儿来今日的好日子。
徐瑛打量自己拿着污帕的那双手,十指纤纤如削葱,圆润粉嫩。
她有些不服气,小姐长得美,她也不赖,公子每回往云水院添置物件,都会问她一句,她目露憧憬:“你说,你说小姐要是永远回不来,公子会不会……”
徐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嘴角不自觉漾开一抹笑,浑然不知周遭氛围的凝滞,直到身侧的人拽了拽她的裙角。
公子向来是带着笑的,徐瑛从未见过他这般冷的脸色,明明没说一个字,却比任何斥责都更让人胆寒。
“柏川,赶出去。”
“是。”
柏川的话简直是诛心之言,衬得一个劲找自家妹妹的徐珏像个小丑。
徐瑛像是被一张无形的网罩住,她脑子里好似有两种记忆在不断撕扯,柏川的话提醒她不想承认的现实——眼前那个狼狈不堪的人才是她哥。
即使只有林乔看得见她,但所有人落在那人身上怜悯的眼神就像是对她的凌迟。
她看向唯一的救命稻草——仍然坐在那儿的林乔:“小姐,小姐,我知道你有本事,我不想呆在这儿了,送我走好不好!”
“之前是我错了,是我冒犯您,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林乔站起身,掸了掸肩头,金蝶自然而然飞去它该去的地方:“陆大人,还查吗?”
陆巽怎么觉得这娇小姐阴晴不定的,恰巧搜寻的手下回来冲他摇头。
他松了口气,本就是被逼着来的,若当真搜出什么他反倒不好办:“今日是陆某打扰了。”
徐珏猛地抬头:“陆大人!”
他知道自己是被利用的,每次妹妹归家前他都会打扫一遍屋子,而那次妹妹一月未归。起初他并未放在心上,他曾经远远见过林筠,是个芝兰玉树般的人物,待人和善,所以他很放心,只以为妹妹有事脱不开身。
可某日一早,他却看见了赫然出现在妹妹妆台上的信和玉佩。
他无权无势,只有顺着幕后之人的计划走才有机会找到妹妹。所以他直接去了京兆府状告林家公子草菅人命,将事情闹大,这样他一介平民才有机会进得了相府,总要进来找一趟才算安心。
他已经顾不得得罪谁,大不了被拖下去打一顿板子,再不济就丢了他这一条烂命。爹娘死前托他照顾好妹妹,他不能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陆巽眼中露出同情之色,嘴里的话却十分刺耳:“徐珏,方才的话你也听得清清楚楚,你妹妹都不认你,你还要找她?”
谁也不知道徐珏的心情,看着才二十出头的年纪,胡茬歪歪扭扭翘着,混着点尘土,他像是在自说自话:“找,要找的。”
他只有这么一个亲人了。
他又像是在劝说自己:“我妹妹很乖的,是我没用,没法给她好的生活才让她移了性子。”
他跪下磕了好几个响头,声泪俱下:“陆大人!求求你!”
真是无可救药!
陆巽骑虎难下,他哪儿知道徐瑛在哪儿,摆明了两家斗法,徐瑛成了牺牲品,而他就是个跑腿的。
“本相帮你找如何?”
林淳不知何时到的,肩头仍站着那只鹦鹉,只是手里多了两个核桃。
陆巽只觉头疼,都是他儿子造的孽,不然他才不掺和这破事,当初就应该再将那小子发配得远远的。
他本想趁林淳不在家赶紧搜一遍,搜没搜到不重要,关键是有个流程,这样两边都好交代。
他认怂:“左相,今日是下官失礼了。”
林淳回来一路上乘风就给他讲了大概,至于何人所为,无非就是那么些个老匹夫。
他看着院里一片狼藉,虽说这个办法很有效,虽说他家孙女很聪明,虽……他虽不下去了,这和当众玩屎有什么区别。
不对,他怎么闻到一股属于他宝贝绿云的香味。
他猛地回头,看向站在角落阴影处的林曦。
林曦真的尽力了,她以为自己躲在角落,说不定小姐一忘,还有挽救的可能,没想到相爷鼻子这么灵。
林淳冷着脸:“胡闹!”
“祖父~”
林曦在林乔的眼神示意下,心领神会,抱着两盆绿云径直跃上屋檐,踏着轻功飞走。
气得林淳原地直跺脚:“混账!混账!慢点!”
一旁的林忠将头埋得更低,恨不得干脆躺进那个坑里。
陆巽正看得起劲儿,突然被林淳一瞪:“你怎么还不走。”
这左相可真是……
“下官这就告辞。”
“人给我留下,我有几个问题问他。”
“不行。”陆巽语气强硬,人是他带进来的,自然该由他带出去。虽说林家风评不错,但谁知有没有什么阴私。
徐珏妹妹已经陷进去了,没必要再搭上他。
林淳看向跪在地上的年轻人,手中盘着的核桃滴溜溜转:“徐珏是吧,你是想让陆大人帮你找,还是本相帮你。”
周遭静得只能听到林叶晃动声,徐珏跪在那儿,脊背微微驼着,沉默在他周身散开:“多谢相爷。”
陆巽深深看了徐珏一眼,最后拂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