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守在路口,时不时偷看两眼。只见她家小姐不停挥舞锄头。
奉祥姑姑说小姐从前是治眼睛去了,虽说如今看这劲头已经痊愈,但她总觉着那大夫是个庸医,眼睛虽好却将脑袋治坏了。
唉,她家小姐真可怜。
挖了约半炷香时间,林乔面色越来越难看,她朝坑里扔下一张手帕,冲神游天外的小满道:“小满,你胆子大吗?”
小满有些没反应过来,一双眸子清澈而纯净,笑起来时弯成两道月牙。
林乔突然觉得使唤她有些亏心。
她刚想往林乔这边走,就被林乔制止:“算了,你让忠叔来一趟,只叫他一人。”
小满挠了挠头,还是听话跑去了前院。
坑里躺着一具女尸,正是那女鬼的尸体,眼眶处烂的只剩两个黑洞,泛着股令人作呕的腥腐气,只有衣物尚且辨得清。
看这尸体腐烂的情况,应是槐树种下时就顺便将女尸埋了进去。
林乔蹲下身,用木棍小心翼翼挑开女尸手里那个包袱,包了好几层,露出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护膝。
“那是我给哥哥做的。”女鬼突然开口。
“我好像有两个哥哥……”她又猛地摇头:“不对不对,我只有一个哥哥,他待我很好。”
“不!他不好!”她直勾勾盯着那块护膝,嘴里发出短促诡异的笑,眼泪却糊满了脸:“都怪他……都怪他!不是他爹娘便不会死!我更不会走到今天这步!”
女鬼见林乔一脸漠然,心中的嫉恨又窜了上来:“我在同你说话听没听见!”
脸上怒意还未消散,下一瞬又抽抽噎噎哭出声:“大人,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救救我,救救我,我的头好疼。”
——
“小姐,忠叔来了。”
这个坑挖得很深,甚至渗出一些湖里的水,尸体也腐烂的格外快。林忠急匆匆赶来,刚跨过拱形门就察觉到那味道的不对劲。
林乔侧挪几步,挡住大半个坑,小满个子矮,跟在林忠身后踮着脚也没看出个名堂。
“忠叔,劳烦你寻几个可信的人。”
林忠神情肃然,走到坑边蹲下,探身掀开那女尸脸上的丝帕,一想到这个地方他前几日才带人动过,眉头顿时拧成疙瘩。
他林忠这辈子还没出过这么大的疏漏,这女尸看着有些眼熟,他细细回忆一番,又将她脸盖上。
“她叫瑛姑,全名徐瑛,月前刚被小公子赶了出去。”
徐瑛在一群丫鬟里长得格外出挑,所以柏川将人带到他跟前时,他一眼便记住了。
府内可有不少别家的眼睛,若被人发现小公子院里的婢女死于非命,甚至就埋在院旁,明日一早盛京酒楼的话本子说不定都编出来了。
看来相爷这次赋闲在家,还是有人动了旁的心思。
小满已经软了腿,缩在角落头也不敢抬,她又不是蠢的,瑛姑她也见过,漂亮得像东市通体雪白的狸奴。
可小姐是怎么发现的?难不成从前眼睛坏过,所以嗅觉格外灵敏,小满已经聪明地为林乔找好了借口。
“小满?”
小满猛地一哆嗦:“啊!什……什么事,忠叔。”
“你去将松风院那个叫柏川的唤来。”
“噢噢,好。”
接着林忠下唇往里轻轻抿了抿,右手食指蜷起贴在唇边,一声清亮的哨声便从嘴中吹出。
眨眼的功夫,三名身着林家下人打扮的护卫便出现在眼前。
有个人手里还提着恭桶,见林乔好奇看他,脸欻地红透,将恭桶往身后藏了藏。
林忠看得脸一黑:“霍乘风,你现在去通知相爷,让他赶紧回来。”
“我啊?”霍乘风现在都觉得自己快臭死了,跑到相爷跟前晃悠,不得将他皮扒了,早知今日有这么一出,他就不同暗卫营那群人打赌了。
林忠直接伸腿往他屁股踹了一脚:“快去!”
剩下两人垂头一声不吭,林忠一瞧就知道他们在幸灾乐祸:“你俩将坑里的尸体搬到城外庄先生那儿去。”
“……”
“噢。”
俩人耷拉着头,齐齐应声。
林乔倒没想到家中还留有这手,林忠看出她脸上的好奇,解释道:“京中权贵大都经历过前朝动乱,养暗卫的事大家都心照不宣,只要不违制圣上也不会多问,小公子也配了几名,只是小姐您情况特殊,相爷还在考量。”
林乔连忙摆手,她倒不用,怪别扭的。
徐瑛的尸体经水浸过,散发着一股恶臭,浑身软塌塌的,俩人将她从坑里抬起来都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那徐瑛的鬼魂好似已从混沌中脱离出来,吊在树上看得一脸牙疼,连连抱怨,说了好几句轻点轻点。
“忠叔,忠叔!”霍乘风轻松攀过院墙,脚尖轻点,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到了林忠跟前。
林忠一个头两个大:“又怎么了!”
“京兆府府尹带了一队兵马闯了进来,说有人指证我们家小少爷草菅人命,需到相府搜查一番。”
林忠脸色一沉,这来的还真快。今日若不是小姐提前发现,可能真叫他们得逞了。
林乔立刻道:“忠叔,你能拖一会儿便拖一会,这里交给我就好。”
“尸体能搬走,这味儿可不好盖,而且一看就刚动过土。”
“我有法子,借我点人手便行,京兆府的人你比我熟,还需您挡一会儿。”
林乔没给林忠拒绝的时间,这摆明是冲林府来的。
她看向搬尸体的俩人:“二位现在就带着尸体离开吧。”
“忠叔,麻烦你再给我叫几个人。”
“乘风小哥,你腿脚快,现在去厨房找些未处理的鸡鸭鱼的内脏。”
“是。”
“等等!”林乔犹豫再三:“……恭桶也行。”
林忠大概猜到林乔要做什么,又吹了两声哨,见人手到齐,自己则快步前往前院。
林乔看着眼前的几人,个个精神抖擞,她突然问道:“这湖里有鱼吗?”
“有!”有个暗卫答得老快,结果被身旁人肘了一胳膊才反应过来。
林乔装作不知,笑盈盈道:“那待会儿就劳烦诸位陪我演场戏了。”
——
“陆大人!什么风将您给吹来了。”林忠堵在陆巽身前,他左移林忠也跟着左移,两个半百老头,来来回回跟唱戏似的。
硬生生将陆巽气笑了,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和林淳一样不要脸。
他这么些年可不是白活的,这林忠一看就心里有鬼。
他朝身后招了招手,青年一瘸一拐自他身后挪着步子走出来,脚踝处的裤腿磨出毛边,还沾着干涸的泥块。高凸的颧骨上方挂着双浅褐色眼睛,像淬了冰的刀,狠狠刮在林忠身上。
他掏出一块玉佩:“我妹妹叫徐瑛,她从前在林家公子院儿里当差,每旬她都会回家一趟,可她已经一月未归家。我只在家中找到一封林公子写的信,言辞露骨,且还有一枚刻着筠字的玉佩。”
林忠冷哼:“既是失踪,为何说我们公子害了人命。这信和玉佩也不知是真是假,你们空口白牙就往人身上泼脏水,小公子不日即将春试,陆大人就不知道影响!”
林忠根本不给眼前二人插嘴的机会,面不改色道:“至于令妹,她月前犯错早就被赶出府,府上并未和她签死契,念她平日做事也算认真,还赠了她十两纹银。
“且徐瑛出府时好些人都看着,证人有的是,若你们觉得我们包庇,也可以去问问对门楼尚书家的门房,说不定他们也记得。”
“府上平日下人出行也有记录,陆大人不妨先看看再说。”
“府衙一堆事等着本官,哪儿有工夫看你那破纪录。”
陆巽绕开他往里走,一队兵马丁零当啷,如蝗虫过境。
“陆大人莫不是忘了这是相府,相爷如今虽不在朝中,可职位还在,陆大人浸淫官场多年,总要为自己留条后路吧。”
陆巽心中叫苦不迭,他一个小小府尹招谁惹谁了,若不是他小儿子在老家闯了祸,他才不乐意掺和到这堆破事里。
陆巽揣着手回身看向林忠:“本官职责所在,既然百姓都求到我眼皮子底下了,我岂能装作不见。”
林忠见人语气软了下来,连忙将人邀至正堂坐下,亲自倒了杯茶:“不是不让您搜,只是凡事讲究个流程,您这风风火火的来,都不听我们申辩几句,将相府脸面往哪儿搁。”
他随意招呼了个人:“去找纪婆子要近两月府中下人出行记录,顺便将她一起带来。”
徐珏冷眼看着这俩人打官腔,心中又闷又疼,他头一次觉得瑛姑骂自己骂得对,都怪他没本事,连妹妹都保护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