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淳出于心底那一丝丝愧疚的心理,隔三岔五就带人去银珠食肆照顾生意,偶尔也帮她驱赶那些街上捣乱的混混。
唯一的报酬便是多赠送的小酒小菜,钱照样收。
“你祖母就像乱世中一苇蒲草,坚韧、普通,却卑而不弱。”
风过时弯下腰,风过后又挺直腰杆,再苦的日子都能被她过得活色生香。
“然后呢?”
林淳抚着长须颇为得瑟,眼中冒着精光:“然后日久生情,你祖母先向我表白心意。”
这倒是真的——老鬼又插了句嘴。
“就没其他理由?就这么生情了?这么突然,没什么英雄救美?美救英雄也行,再来个解除误会什么的,然后破镜重圆、终成眷属?”
林淳只觉耳边一阵噼里啪啦,比过年鞭炮炸得还响,这丫头是不是该少看点那些不靠谱的话本子。
“平平淡淡不好吗?”
一辈子顺遂无忧、寿终正寝,许多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林淳又看着身侧的林乔,语气中带着一丝恳求:“乔乔啊,祖父前半生送走了自己的爱人、挚友,运气好才苟活至今。你若再出事,祖父这条老命就当真熬不住了。”
“……”
“好。”
——
翌日,林乔找上林逸安。
“你问这个啊。”
今日林逸安无事便来了清源堂,结果喻灵嫌林逸安碍手碍脚直接把他赶到一楼后堂晒药。
“你祖父骗你呢。”林逸安往四周瞅了瞅,见没什么人才小声道:“你祖母说她当初就看中老头子是个书生、长得也不错,就算日后吵架也能打过他。”
他娘打小没过过好日子,有个酒鬼爹、偏心娘,日日被骂赔钱货,寒冬腊月也得洗全家人的衣物,砍柴烧饭样样不落,也因此落下病根。
这些还是老头子几年前喝醉酒时透露的,说当年阿娘好不容易站稳脚跟她的家里人便想抢食肆,日日站在她门前骂她伤风败俗、不孝不悌。
他爹看在眼里,夜一深直接带人将那一家子拖到城外,除了女眷皆打得半死不活。后来又找了个商队,给了钱,有多远送多远,至此再也无人打扰阿娘。
银珠有家似无家,就连名字也是自己取的。
旁人问她为何不选个金珠,她说她命贱,怕担不起。
她的愿望除了开间食肆,其实更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家,于是选中了看起来就弱不禁风的林淳。
林逸安拿过蒲扇蹲在药炉前,慢悠悠扇着:“你祖母心里跟个明镜似的,来她食肆的人哪些抱着目的、哪些是真吃饭,她一眼便能瞧出来。”
“她等啊等,就等你祖父先开口,偏偏你祖父跟嘴被缝住似的,除了吃饭时夸两句,一句多的话也不肯说。偏偏有媒婆来说亲时你祖父总能赶上趟,没多久就将男方调查个底朝天摆在祖母跟前。”
“最后你祖母实在受不了,就自己先说出了口。”
他爹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但凡当初阿娘退一步他爹这辈子都娶不上媳妇。
林乔听他滔滔不绝:“爹,那你呢?你和我娘是怎么认识的。”
“咳!自然是你爹我风流倜傥、足智多谋,连你娘也折服于我的魅力之下。”
“……”
“唉,别走啊乖女!”林乔转身就走,林逸安连人衣摆都没抓住:“爹还没给你讲当年我是何等风华正茂,你娘对我一见倾心、终身不嫁!”
“林逸安,你是不是想死!”
二楼一扇窗户“砰”地打开,露出喻灵那张带着愠色的脸,眉头轻蹙,脸上泛着一层薄红。
众人齐齐被这声怒吼吓了一跳,喻大夫一向温和可亲,只对不听话的病人发怒,这是怎得了。
待瞥见后院里站着的林逸安,顿时了然。
这就正常了。
林乔听着身后的怒骂庆幸般拍了拍自己胸脯,还好她跑得快。
小满见人出来赶紧迎上去:“小姐,那户人家找到了,就在双井巷。”
——
西街双井巷
一家小院门前围了一群人,门锁被拆下耷拉在一旁,透过拥挤的人群,院子中间停了一副棺材,棺材旁还趴伏着一只大黄狗。
人虽多,却井然有序,一齐张罗着挂白幡、出殡。
“唐夫子,你要找的人在里面吗?”
老者摇了摇头。
他是昨日没的,就在学堂里,死的时候身上无病无痛也算安然。
“每次下学她都会在巷口接我,几十年如一日从未断过。”
“既成啊!人找到了吗?”秀娘手里正同人一起搓着纸钱,见李既成跑得大汗淋漓连忙上去给他擦了擦。
“没有。”
李既成撑着膝头,无意间瞥见站在巷口的人。
绸带覆眼,一身襦裙如浸了新柳嫩色的初春湖水,清透雅致。
他听说了,林家小姐好似因马场一事旧疾复发已经许久未去上学。
她怎会来这儿。
“双井巷我都找遍了,学堂也去过,都没人。”
“他从前是我的学生。”唐夫子突然开口,眼含欣慰:“最出息的一个,如今在云台读书。”
李既成算是他看着长大的,自他那混账爹被流放母子俩也算苦尽甘来,可惜他没等到春闱放榜那日。
“小姑娘,我知道那老婆子在哪儿。”唐夫子朝林乔行了一礼:“劳您辛苦一趟。”
“小满,走吧。”
李既成一直分心注意这边动静,见人要离开:“娘,您别急,我再去找找。”
“诶!臭小子,喝口水再走啊!”
……
“林小姐!”
李既成拐过拐角停在离林乔一丈远的距离。
林乔好奇回望:“有事?”
李既成将到嘴边的“多谢”二字咽了回去,她应当不想暴露自己身份:“我家在双井巷,您来此若有要事我可以帮忙。”
少年眼神坦荡而纯粹,恍若淬了光的琉璃,期待地看着林乔。
“小姑娘,让他跟着去吧,我家老婆子认识的人不多,既成算一个,若没认识的人她恐怕不愿同你回家。”
林乔颔首:“跟我来。”
唐夫子见李既成不远不近跟在后头,连去哪儿都不问一句,这小子从前也没这么傻啊:“你们认识?”
“算认识。”
什么叫算,唐夫子思索片刻,突然恍然大悟:“你就是前些日子在双井巷丢了玉钗的那个小姐!”
他记得那日双井巷破庙挖出来好多尸体,起因便是一位小姐的簪子被李全所偷,没想到竟是喻大夫的女儿。
“嗯。”
林乔憋了一路,在小满提醒她到东街时终于没忍住问出口:“你夫人为何会去清风馆。”
她对清风馆了解不多,上次听说还是王渊那满天飞的谣言。
这对夫妻关系应当没差到老伴刚死就找清倌吧,好歹等个一两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