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公府
林淳背着手在门外踱来踱去,时不时就往里看一眼。
算下来他俩已经几十年没有好好坐下来说过话,谁猜得到当初他俩好得能穿一条裤子。
唉,当时也怪他不够坦诚,才闹到如今这个局面。
如今年纪大了,谁也不愿低头。
他来这一趟不会将人给气死吧,要不改日等他身体好些?
林淳突然驻足,抚着长须,一副眉眼凝重的模样吓得陶家门房一抖。
上次林家人造访可是绑着自家小公子来的,小的一走老的又来,这回不会是要对他们国公爷下手吧。
这时,另一个小厮从门内走出:“林相,国公爷有请。”
林淳理了理衣襟,迈步而入。
……
“爹,您让他进来干嘛?还嫌自己病得不够重吗?”陶宣和抱怨道,他主要觉得林淳一来他爹又要拿他同林逸安比较。
陶令谦一声不吭,靠在床头接过侍女递来的药一饮而尽。
这药苦得人心头发涩。
“我如何病得你心头没数?”
“老子不要你管,你爱干嘛去干嘛,别碍老子眼。”
陶令谦见陶宣和一脸蠢样,还是没忍住提醒:“你抽空记得去看看瑞儿和小熙,他们这次被吓得不轻。”
“那是他们活该,招惹人之前也不晓得掂量掂量自己有多大本事。”陶宣和见林淳要下床,连忙上前服侍他穿鞋:“我看吃亏长点记性也好,免得以后又惹祸。”
“滚滚滚!”
陶令谦一脚将人踹开,这狗东西整日跟听不懂人话似的:“那是你女儿!这次要不是林家人跑得快,你女儿差点死了!”
陶宣和撇了撇嘴:“怎么,还要我家同他们道谢?说白了咱们家才是受牵连那个,阎王打架小鬼遭殃。亏就亏在那俩小的蠢,被利用都不知道。”
陶宣和见老爷子气得说不出话佝偻着背到处找他那根拐杖,连忙闭紧嘴。
那日老爷子晕过去好几个大夫都摇头叹息,他当时吓得魂不守舍,从未想过老爷子倒下后陶家要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好在如今撑过来了,陶宣和近日要多乖顺有多乖顺,真把人气没了怕是得被人戳脊梁骨骂死。
“那儿子告退。”
“滚!都滚!”
陶令谦气得坐在榻边呼呼喘气,像是破旧的风箱在屋里空响。
起初只是眼角发酸,抬手去擦结果越擦越湿。
他看着洇湿的袖口,自嘲一笑,这些年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当年随先帝一同打天下,他出身不好常受别人欺凌,也就林淳愿意与他同出同进。林淳出身没落世家,别人多少会给几分薄面他日子才好过了许多。
他空有一身蛮力加上武学方面有些天赋,林淳便教他兵法,他在前冲锋陷阵,林淳在帐中指点天下。
那段时日哥俩儿时常抵足而眠。
后来认识了银珠,她生的张扬明媚、楚楚动人,听说家里人待她不好,愣是自离出家凭着一手好厨艺在世上站稳了脚跟。
在她身上从不见眉宇间的忧愁,是乱世纷争中难得的一抹鲜亮。
他喜欢上了银珠,却心生怯懦犹豫不决。
那时中原大局未定,先帝暂时占据南方,周边小国趁乱也想分一杯羹、骚扰不断。他便主动请求前往云州,想着挣点军功好向银珠求亲。
他只信任林淳便告诉了他,当时怎么没发现那人神色不对呢。
陶令谦现在想想都气的捶床。
打了胜仗,他满心欢喜去了银珠食肆,银珠却红着脸告诉他她喜欢林淳,且二人准备成亲了。
少年动了心便一发不可收拾,一边是自己爱的人,一边是自己的兄弟,陶令谦满脑子想的只有“背叛”二字。
当时怎么出的门他已然记不清。
加上得知出征这段时日族人全部死于兵匪之手,悲愤之下与林淳割袍断义,自后再也不见。
他都已做好了在南域孤独终老的准备,没想到遇见了令芳。
这个姑娘过于大胆、热烈。
那日收到来信,是林淳与银珠即将成婚的消息。
陶令谦心中情绪起伏,抬头时看见的却是给他送吃食的徐令芳,他突然冒出成亲的念头。
后来的事顺理成章。
每每看到令芳眼中浓烈的爱意时他都觉得自己恶心。
是的他不爱她,陶令谦尊敬徐令芳,唯独不爱她。
相处久了,徐令芳也察觉到什么,两人关系便再也回不到从前。
加上有了儿子,令芳也转移了注意力,那时候陶令谦可耻地松了一口气。
南域多瘴气,他担心母子二人身体扛不住,便将母子俩送往盛京,后来又求圣旨给陶宣和谋了个闲职。
他如今仍记得出发前徐令芳看他的那一眼。
陶令谦从枕下抽出已经泛着毛边的信,是徐令芳留下的唯一一样物件。
吾夫令谦亲启:
自别君颜,倏忽三载。吾常忆往昔,每一思及,怅然若失。
犹记初见君日,少年意气,英姿勃发。吾情难自抑,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惟愿与君相好,常伴君侧。
君应吾愿,恍若梦中。
然多年相处,知君心在他处,心有戚戚,思断肝肠。吾不怨汝,吾之执迷将汝囚于方寸,是吾之过。
吾儿宣和,樗栎庸材。然知进退、性温和,望汝毋揠苗助长,毋负宣和切切孺父之心。
愿来世相见不识,过客自过,行者独行。
南域多瘴,望自珍重。
徐令芳绝笔
亲人、朋友、爱人皆离他远去。
看着熟悉的字迹,过往的画面骤然翻涌,陶令谦一点点将信封抚平,任由泪水无声落下。
……
“咳咳!”
陶令谦一听门外动静,胡乱抹了泪水直接和着鞋躺回床上闭眼假寐。
林淳一迈进这间屋子就被浓重的药味熏得够呛,他倒也不客气,直接走到榻边站定。
弯腰,
探头,
“哟!哭啦。”
陶令谦猛然睁开眼,血气上涌,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安慰自己:“你来我家干嘛!”
“看看你呗,听说你要死了。”
“老子好得很!”
陶令谦翻身爬起来就想下地走两圈。
这老东西说话怎么这么气人,他总算知道林筠这小子随谁了。
“诶诶诶!知道了知道了,你好着呢。”
一把年纪了尽让人不省心。
“你家小子气我一回,现在你又来气我?恨不得我早点死是吧。枉老子掏心掏肺待你,你转头便挖老子墙角,有你这么当兄弟的吗?”
又来又来,回回翻旧账。
林淳也是满肚子怨气:“自你回京后我同你解释过无数次,你不信我有什么办法。”
这人就是个犟种,他还委屈着呢:“当初谁先喜欢的银珠还不一定,那时你我都没表白心意,但你先说出口我便想着成全你也好,只要银珠也喜欢你我自然认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