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最先知晓醉风楼一事的是那群少年的家里人。
陆巽眼见着京兆府府衙里挤满人,头都大了。
“陆府尹,不就是小孩子玩闹赌了一把吗,怎么还将人关起来了,我儿子他一向体弱,又怕黑,哪里受得了牢里那肮脏的环境。”
“陆府尹,不如您行个方便,这次就算了?”紫衣妇人说着说着就挥手让下人捧来一匣金银:“这些年劳烦府尹大人,回去我定好好收拾那臭小子,定不叫他再犯。”
诸如此类的话一浪高过一浪,在陆巽耳边嗡嗡直叫。
他胡子一抖,重重拍了下身侧的木桌才制住这场闹剧:“今日唤你们来不是让你们将人赎回去。若想你们家小子全须全尾的,就不要做这些无意义的事。”
“怎么,陆大人还觉不够,也不怕吃撑了。”
陆巽轻哼一声:“诸位夫人家中这么厉害,自能打听清楚昨夜醉风楼一事,想必不需要老夫多做解释,送客!”
陆巽拉着脸直接往后堂走,一群官家夫人想追上去却被衙役死死拦住。
“衙役小哥,请问昨夜究竟发生了何事?”
有人直接拿起一块金锭塞进衙役手里。
喂到嘴边的钱不要白不要,不就是买个消息,衙役果断收下:“众位公子昨夜于醉风楼聚众赌博,恰好碰上私访民间的太子。”
“这,这也不至于将人关起来不是。”
衙役也有些烦,这群人仗着身份高平日里为所欲为,折腾的却是他们,犯的错到头来一句话就能轻飘飘揭过。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昨夜我们去时已经接近尾声。”衙役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噢对了,昨夜好些人也都在场,户部侍郎王大人因经营醉风楼进了刑部大牢,刑部侍郎吴大人当夜死在了醉风楼,还有那顾家小公子……”
众人心头一紧,怎么还出了人命,忙问:“顾家公子怎么了?”
“他与太子打赌赌输了,被剁了左手尾指。”
“什么!”
“老夫人!顾老夫人晕过去了!”
衙役挑了挑眉,不再多说:“剩下的夫人们还是自己去打听吧,小的人微言轻,知道的就这么多。”
太子本就没有隐瞒消息的打算,不过一刻钟这群夫人就弄清楚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各家刚从京兆府府衙出来,回家将消息给自家男人一说,没过多久,东宫外就收到了一堆帖子。
众人在外头心急如焚等着,却被告知因太子随意打杀朝廷命官,陛下盛怒之下将其禁足,谁也不许探望,只能打道回府。
——
顾家一片惨淡。
“我的三儿啊!”
顾老夫人伏在床榻上哀嚎,指着屋子里的三个男人怒骂。
“顾明,到底是你儿子重要,还是你的前途重要!”
顾明脸上胡子拉碴,值了一夜他还没来得及休息就被唤来病榻前:“陛下重要。”
顾老夫人心头一梗,又看向她大孙子:“寻真,你说。”
“爹说得对!”
“……”顾老夫人心头又一梗,床板拍得砰砰响:“三儿可是被剁了手!”
顾明凶神恶煞,瞪着双眼像是要吃人一般:“只是一根尾指,是他上赶着要同太子赌,输了也是活该。那兔崽子还敢偷家里的长枪,等他回来老子要打死他!”
“他可是你儿子!昨夜你明明可以救他!”她派人都去醉风楼打听清楚了:“当爹的竟然连自己儿子说的话都不信。”
顾明困得没法,直接找了个地方坐下,无所谓道:“那还不是拜您所赐,从前您为了哄那小子三番五次撒谎,不是你病了就是三儿病了,非要我回家一趟,谁知道这次是真是假。要我说,他那么好赌迟早有这么一天,这次碰上太子,要的不是他一只手只是一根尾指,已是给足了爹和我的面子。”
“拿着先帝所赐之物在人家亲孙子面前晃悠,非但不悔改还敢与太子公然叫嚣,没要那小子的命就不错了。”
“你,你这个孽障!”顾老夫人直接夺过顾夫人手里的药碗就冲顾明砸去,浇了他一身。
顾明随意抹了把脸,一声不吭直接吃起了桌上的糕点。
“祖母怎么不问我?”
顾寻之一直坐在角落,不说话根本没人发现他。
“哼,你能有什么好话。”顾老夫人气得面色发青:“这个家就你最想三儿死!”
“祖母,您怎么这么想二弟。”
顾寻之拦住顾寻真:“祖母当真慧眼。”
顾老夫人顿时惊了一跳,她只是随口一说,家里老二是最精明的那个,简直不像顾家人。若他真起坏心思,三儿指不定哪天就遭了他的毒手:“你……”
“顾寻惟这些年败了多少家产,祖母可细算过。”顾寻之长着一副不算讨喜的面貌,眉骨偏高,脸型偏长,透着几分柔气,总让人难以生出亲近的念头,说的话也直戳人心窝子:“也是,祖母过了些年好日子,便忘记从前顾家是怎么过来的了。”
“这些年家里替他赔了多少礼,搭进多少人情祖母可知。”
“我——”
“祖母当然不知道,您整日只知道含饴弄孙,陪他胡闹折腾。”
顾老夫人瞬间抓住他话里的错处:“怎么,你还想我这个老婆子出去替你们奔前程?”
“自然不是,祖母您安享晚年没错,顾家的前程由我们几个挣就足够了,但您觉得您的宝贝三儿被惯的还有前程可言?”
“当年大哥参加武举,也是因为他生病错过了时辰,家里这么多仆人,就因为顾寻惟一句想吃大哥买的酥糖,您就不管不顾让大哥奔波。”
“您当时是这么说的‘不就是一场武举,来年再考便是。’”
“说的倒是轻松,可大哥为了那场考试已经准备了三年,因您那一句话又熬了三年,至今他同僚还拿这事嘲笑他说他是个拎不清的货色。他上司什么事都不敢交给他做,生怕哪一日他丢下手中的事就跑回家伺候您和顾寻惟。”
顾寻之看着顾老夫人那副心虚模样,讽刺一笑:“您不就是因为顾寻惟长得格外像祖父年轻的时候才予取予求,若祖父知道顾寻惟被你养成这副德行,恐怕棺材板都压不住。”
“你!”顾老夫人环顾四周,发现竟没一个人帮她说话,顿时老泪纵横,掀开被褥作势往外去:“好好好,是我这个老婆子没用碍着你们眼了,连自己孙儿都护不住,我不用你们帮忙,就算到皇后跟前跪上一夜也要将三儿救出来!”
顾寻之面无表情站起身:“祖母不必如此,我搬出去便是。”
他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顾明看了,急忙塞下最后一口糕点追了上去:“老二啊,爹能跟你一起住不。”
“爹,不日即将春试,我是要出去备考的,您跟来干嘛。”
“怎么,老子买的房老子还不能住了?”
顾寻真望着那父子二人的背影,目露渴求地看着顾夫人。
顾夫人无奈的摆了摆手:“去吧去吧,记得让你爹洗漱完再睡觉。”
“好嘞!”
顾寻真粗粗行了一礼就大步朝外跑:“爹!二弟!等等我!”
顾老夫人又看着她最为懂事的大孙子就这么走了,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
她瞪着顾夫人:“怎么,你也想走?”
顾夫人没理她,对下人吩咐道:“既然老夫人不想吃药就撤下去吧。”
“你,他们刚走,你就想害死我!”
顾夫人施施然站起身:“老夫人,今日我就与你摊开话讲。我不是前头那个李素娘,没那么多好脾气和耐性任你磋磨。当年可怜你寂寞才将老三放您跟前养着,待他这次回来我会重新在外头给他安置个住处,若他一直是这个德行就永远别回家。
“寻惟是你的亲子啊!”
“我程惜文没这样的废物儿子。”
“哦对了,老大虽不是我亲生但好歹叫我一声娘,日后你若再仗着他老实为了顾寻惟随意使唤他,往后这偌大的顾家您就一个人住吧。您若想让这个家早些散就尽情折腾。总之一句话,顾家不可能用一家子性命和前程陪顾寻惟胡闹。”
“你也别想着进宫求皇后娘娘,娘娘正忙着办雅集恐怕没工夫搭理你。”顾夫人像是知道她想说什么:“更别想着拿公爹当借口,咱们顾家没这么大面子更丢不起这脸。”
“老夫人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程惜文走得毫不留恋,徒留顾老夫人坐在榻边吭哧吭哧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