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人,一共四十八具尸骨。”
仵作将脸蒙的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刚说完就没忍住跑到一旁干呕。
破庙规模不大,仅一座主殿隔开前后两院,墙上的壁画早已斑驳脱落,枯草腐木随处可见,唯有头顶的瓦片勉强能遮雨。
供台上的笑面佛垂眸端坐于殿中央,尸体从祂眼前的空地一直摆放至屋外。许是青瓦中还积攒着前些日子下的雨,一滴水珠顺着瓦缝滴落在祂半边崩裂的脸颊上,露出里面的泥胎。
尸体中大部分已经极度腐坏,散发着难闻的气味,若是一两具常人还能忍,但四十八具扭曲僵硬的尸体堆放在一起,饶是经常接触死人的官差都受不了。
那李全方才还挣扎着为自己辩解,看到这满院子的尸体顿时消停不少,直到他瞥见在人群中张望的李既成。
“大人!大人!我儿子来了!”李全惊喜道:“他可以作证,昨夜我输了个精光特意回家找他们娘俩儿拿钱,若真是我偷的玉簪何必再回家,直接找人卖了不好?”
众人一听,皆是一脸鄙夷。
这也忒不要脸了。
李全见李既成不说话,着急道:“既成你快告诉大人,昨夜我身上根本没有那支簪子。”
“李既成,你怎么说。”陆巽正烦的要命,只想快点解决这李全的破事。
李既成皱着眉,看着李全的表情十分不赞同:“爹,怎么能说谎呢,你昨日分明一夜未归,我和娘还大半夜出门找你来着。”
邻里纷纷附和:“对对对,昨夜好像听见秀娘声音了。”
“你!混账!那可是御赐之物,你这是要害我死啊!”
李全彻底绝望,他没想到自己那个一向老实温吞的儿子竟敢当众撒谎,他就是想让他死!
李既成被吓得后退几步:“我相信爹是无辜的,但东西毕竟出现在你身上,只要你好好配合助大人们查清真相,他们会还你清白的。”
“陆大人,刑部的人来了。”
“嗯。”陆巽瞥了眼李全:“将这人带回衙门,查清他这些年还有没有犯过其他事。”
林乔并未离去,她抱着煤球躲在角落看着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听见这句话还有些诧异,偷盗御赐之物轻则流放,重则死刑,她没想到陆巽竟愿意多此一举。
陆巽轻哼一声,林乔立刻忝着脸上前:“陆大人今日辛苦了。”
陆巽可不买账,直接道:“林小姐此次当真只为将那人弄进牢里?”
这么多死人躺在跟前,这丫头可一点都不怕,要么胆子出奇的大,要么就是见惯了这种场面。
“大人这话说的不对,什么叫我把他弄进牢里,我又不是那等无事生非的人,而且像他这样的人不就本该受到惩罚吗?”
陆巽一噎,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到萧远山,这丫头伶牙俐齿,要是和萧远山碰上那场面该有多热闹。
陆巽嫌弃道:“别在这儿杵着了,碍手碍脚。”
他本想说哪儿会事事尽如人意。
天子脚下的官看着风光,但哪有那么好当,大街上随便拉一两个人都与那些贵人沾亲带故,一个处理不好,谁都能找他谈话。那时候是非对错已经不重要,拼的就是谁的背景强大,利益牵扯更深。
但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他突然不想打击少年人的意气,毕竟谁不是从那时候过来的。
……
林乔从破庙中出来后走到一处拐角,抬起手抵唇吹了声哨音。
段行舟从屋顶跃下:“小姐。”
“你盯着这边,回去后告诉我仵作验尸的结果。”
“是。”
林乔深吸一口气,如果她没猜错,这四十八人与破庙外的乞儿应是死于同一人之手,恰好能凑成四十九。
她长于道观,对四十九这个数格外敏感。
师父卜筮时需用五十根蓍草,但会取出一根留而不用,剩余四十九根再用于演算、推演吉凶。而每七日为一侯,四十九日为一周,“四十九”又为七之极,物极必反、循环转化。
若一切都如她所想,那此人也定然精通道术,只是不清楚他为何要这么做。
周遭并无阵法符箓的痕迹,也无残留的魂体,干干净净。
她倒希望是自己猜错了。
“小姐,等等!”
李既成方才就注意到林乔,纠结一瞬后还是追了上去。
“何事?”
“请……请问您和那两位……”
林乔不耐道:“什么那两位。”
她又不傻,师姐的身份那么好用,当然得瞒得死死的。
“呃……抱歉,打扰了。”
李既成看着消失在拐角的背影,疑惑地挠挠头,当真只是个巧合?
——
是夜,宁国公府。
陶令谦从供桌上取出三支线香,借着油烛的火苗点上,他吹了吹火星子,恭敬地插进香炉里,烟丝便卷着卷着往上飘。
祠堂牌匾的阴影投在地上,将他整个人与那香灰味一同笼罩其中。
他是泥腿子出身,当年幸得先帝看重才得了条出路。
家中父老生怕他过的不好,担心他因家世低微被人看不起,勒紧裤腰带也要给他凑银子。
父亲还特意寻镇上的老秀才给他重新取了个名字,大柱子有很多个,陶令谦却只有一个。
他记得父亲说:“令谦,你是个有本事、有气运的,日后就好好跟着盛大哥干,不用担心我们。若发达了,也莫要忘了初心。”
“乱世苦啊,百姓也苦,要是不打仗该多好……”
可他们没享受过一天的好日子、没吃过一顿饱饭就死在了乱匪的刀下,沦为乱世中微不足道的一抔黄土。
案上的牌位静静立在那儿,是他们短暂的一生。
“陶宣和,你可知陶瑞、陶熙素日里都做些什么?”
祠堂正中央跪着的人猛地一激灵,他衣服胡乱兜在身上,发丝凌乱,被惊醒时嘴里还骂骂咧咧。
他和兰娘正温存着呢就被他爹从被窝里捞了出来。都这把年纪了还动不动就让他跪祠堂,谁家儿子当成他这副德行。
他无所谓道:“他们……不是在云台上的好好的嘛。”
“蠢货!你儿子女儿被欺负了都不知道,同住一府,整日只知眠花宿柳同你那兰娘厮混,你可曾半分关心过你那对儿女!”
“他们也没拿我当父亲啊。”
“你有个父亲的样吗!啊?他们亲娘宁愿抛下一双儿女,顶着世人异样的眼光也要与你和离,就剩你这个爹了,你不关心谁来关心,让我这个半边身埋进土里的老头子吗?”
陶令谦恨铁不成钢:“当官没个当官样,别人多次明里暗里跟我告状,我偏厚着脸皮混过去了。我不图你能多有前途,起码能把家中子女教好!”
这些话陶宣和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他懒洋洋往后一坐,歪歪斜斜瘫在蒲团上,讽刺道:“那我还不是跟您学的,当年您不也是不管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