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的林乔趴在桌上睡得昏天黑地,许潇潇见她睡得香甜,还特意支起书给她挡住刺眼的日光。
第二堂课的直讲只顾自己讲得欢快,也不管有没有人听,平缓的语调成了最好的催眠曲。姑娘们点头如小鸡啄米,凭着顽强的意志力才没有东倒西歪。
不知何时,一只通体黝黑的猫溜了进来,皮毛油光水滑,琥珀色的眼珠子滴溜溜转。
它蹲在林乔身侧,爪尖不安分地勾住她腰间荷包的流苏,鼻头耸了耸,直接将脑袋凑过去咬荷包的系带。
“许潇潇,你跟你那爹一样,见着身份高的就眼巴巴贴过去。日后若出了云台,怕不是得脱光了衣服就往旁人床上爬?”
黑猫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毛发倒竖,拖着荷包就钻进了角落阴影中。
陶熙这话说的毫不客气,甚至可以说恶毒,都是半大的姑娘,但凡心智弱些都承受不住。
学堂里有人觉得这样不妥,站起身想上前阻止又被人拽了回去。
陶熙骂骂咧咧拂去衣摆上的脚印,又恶狠狠瞪了许潇潇一眼。
后者被赶到一旁,脸上有一个明晃晃的巴掌印,发髻被打散一半,几缕发丝黏在泪湿的颊侧。
她紧抿着唇一句话不说,看起来狼狈又倔强。
林乔睁开眼时脑袋还有些空,看着悬在她眼前的墨笔下意识就伸手扣住那人脉门,笔尖颤了颤,一滴浓墨顺势滴到她的衣襟上。
“疼!你,松!松手!”
陶熙疼得冷汗直冒,但越挣扎腕间力道就越大。
林乔将手一松,骤然失了牵制,以致陶熙往后踉跄几步被那门口半寸高的木棱一绊,整个人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势摔出了甲班。
林乔捡起地上的墨笔:“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陶小姐与令兄倒是一样好客。”
有人怕事情闹大,连忙劝道:“林……林小姐,若有什么误会何不坐下好好谈谈。”
林乔抬眼一瞥没见着是谁出的声:“方才她打人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阻拦。”
众人被说的脸上一红,嘴里嘟囔:“许潇潇一个外室女有什么好维护的。”
她们这些正统出身的,最厌恶的便是那些外室子,家中庶子庶女地位纵然不如嫡出,至少名正言顺,比那见不得光的强。
陶熙被搀扶着站起身,闻言挑衅地看了林乔一眼。
那墨笔她今日特意加了料,涂上去没有个把月绝对消不了,原本还想见林乔出丑,没想到竟让她糊里糊涂躲过去。许潇潇也是个贱皮子,还敢踹她,不然她早就得手了。
林相孙女又如何,初来云台就该老实窝着,林筠还敢打她哥,那这笔债就由他妹妹还!
那日陶瑞去医馆接上胳膊后,许是受惊连夜发起了热,陶熙去问时,陶瑞只说是被林筠打的,不然他多没面子。以至于陶熙对林乔的实力一点都不清楚,以为她除了身份一无是处。
林乔余光掠过躲在角落偷腥的猫:“我记得陛下曾说过,入云台者,不论嫡庶尊卑,不分出身贵贱,皆为同窗。还是说……诸位觉得自己身份尊贵到可以将陛下的金口玉言踩在脚下?”
众人皆不敢应声,唯有陶熙不屑道:“嗤,说的好听罢了,进云台的人除了那些臭书生,哪个不出身富贵。你不也是仗着有个皇后姑姑才进的云台?在这儿装什么清高。”
“投胎投得好,不过是占了个先来的便宜。”林乔揪住猫的后颈将它提起来,起初黑猫还冲林乔呲牙咧嘴,但触及她双眸时突然老实本分起来:“可做人的道理,待人的分寸,却不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我倒觉得陆直讲说的对,学成这副德行,还不如早日卷铺盖走人。”
陛下难道不知云台学子身份之差,不过是看透了世家子弟的本性,入云台既是给他们的机会,也是给那些寒门学子的机会。
通俗点讲,就是养蛊,你争我夺,以小窥大,以云台之争看朝堂之争。
至于陛下如今为何不养……或许是没必要了。
所以陛下选了她冲在前头,既然喜欢以权压人,他也将计就计,而同辈之中她的身份最好利用——有个当皇后的姑姑,任左相的祖父,再加上她刚回京,与旁人无任何利益牵扯。
林乔抱着猫,往四周环顾一圈后看向许潇潇:“借你耳坠一用。”
“啊?噢噢。”
许潇潇有些茫然,但还是依言取下自己的珍珠耳坠递给林乔。
在座的贵女都是家中娇养出来的,何时被人这般下过脸面,对林乔也不客气起来:“那又如何,莫非林小姐还想替那些人一一报复回来?虽比不得林小姐家世显贵,但家中总归有几分倚仗。更何况我们并未得罪过林小姐,难道林小姐也要学我们这般‘仗势欺人’?”
陶熙接过话头,故意拉高嗓音:“没想到林小姐竟如此虚伪。”
“我自然不会仗势欺人。”
林乔勾唇一笑:“人知礼仪,懂是非,明原则,这些你们有吗?说我仗势欺人都是夸你们。”
“你!你竟然骂我们不是人。”
“不不不,有的人连畜牲都不如。”
她们顺着林乔的视线看过去,目光都落在陶熙身上,不由一噎。
黑猫眼珠子紧紧盯着那枚在指尖来回晃动的珍珠耳坠,日光照耀下地上出现因珍珠产生的细小光斑,像极了会动的小虫子
恰在这时,那枚珍珠耳坠脱了手,林乔怀中的黑猫猛地叫唤一声,挣脱她的怀抱朝陶熙扑去。
众人惊了一跳:“那……那不是温祭酒养的煤球吗?”
哪儿都爱去,唯独不爱黏着祭酒。
陶熙被吓得在庭院里四处乱窜,之前摔了一跤,本就有些磕碰,跑也跑不利索,她焦急地胡乱挥舞胳膊:“滚!滚啊!”
她们只能干看着也不敢上手帮忙,谁都知道这黑猫脾气野。
当初二殿下想抓回去,派人设下重重陷阱,那黑猫像通了灵性似的,每日一早往二殿下桌案上撒泡尿就溜,将人气得直哭。
二殿下也是个犟的,扬言自己没抓到它之前,谁都不能动它,于是这只黑猫越发猖狂。
陶熙惊慌地向四处求救,学侍们纷纷上来驱赶,可煤球身姿矫健,又以为众人是在陪它玩耍,反而越发兴奋。吓得她惊声尖叫,完全没了半分贵女该有的端方模样。
林乔指尖捏住另一枚珍珠,食指拇指突然发力,圆润的珍珠便不偏不倚打在陶熙膝弯软筋处,后者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
而煤球瞥见那张埋在地上的脸,头歪了歪,忽然跃至她脸侧,慢条斯理抬起后腿、露出粉色肉垫,温热的尿水就这样淅淅沥沥浇了她一头,臊气瞬间漫开。
它像是解决了一场猫生大事,浑身抖了抖,迈着优雅的步子跃上屋檐后彻底消失不见。
“……”
“……”
“啊啊啊啊啊啊啊——!!!”
“林乔我要杀了你!!!”
甲乙丙丁四班各占一处,陶熙的惨叫声早就引来一群人,那些小的正是好事的年纪,一个个趴在墙头看得不亦乐乎,见林乔瞥过来又齐刷刷低下头。
陶熙从错愕到羞愤,又见林乔那副懒洋洋讨人嫌的模样,最后忍不住放声大哭。
学侍们一边抑制住干呕,一边将陶熙身上的尿渍擦净,但祭酒养的这只猫什么都吃,排出的尿液也格外……浓郁,即使擦干了那味道也久久不散。
有人见陶熙一个劲哭,心软道:“林小姐,既然你并未受伤,何不饶她一回。”
林乔没了耐性,看向说话那人:“好啊,你来替她,让我扇一耳光我便放了她如何!”
“你!简直无理取闹!”
“少在那儿慷他人之慨,不想帮就老实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