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南郊群山居多,其中有条枯墨河,水流平缓,顺着山坳绕来绕去。
青山阴影投在水面,黑沉沉的,一眼望不到底。
向来人烟稀少的一处山坳浅滩站了约五百人,均手持利刃身穿甲胄。
而他们身前是一个拱形溶洞,暗河从深处涌来,刚出洞口便在石滩上漫开一片浅洼,风似哨音,吹得这些体格健壮的汉子也不禁浑身哆嗦。
“沈指挥,咱真要硬闯?这……不在我们职责范围内。”
沈云霆,现任京畿卫指挥使,掌管京城及周边州县军事防务,常驻地就在南郊。
他板着脸,心里却炸开了锅。
他不了解别人还不了解他儿子?
那臭小子十岁就敢独自一人北上从军,十六了若还能被拐,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戴罪之身就敢到处瞎掺和,谁知道那混球又在憋什么坏主意。
沈云霆脸不红心不跳:“怎么不在,没听说鬼市有拐子?”
“南郊是老子的地盘,若让这伙贼人猖狂,让陛下怎么看!”
副指挥嘟嘟囔囔,之前又不是不知道鬼市的存在,也没见将军这么关心过。再说了,什么拐子需要出动这么多人。
也幸亏都是自己人,不然传到京中,陛下可能不会说什么,那萧御史指定不消停。
“于明,带路!”
“是。”
随着暗河水位下降,紧贴石壁的小路逐渐露出来,从原来的只能行一人到能并行三人。
于明几人正是从此处走出暗道,花了约不到一刻钟便见到了稀薄的天光。
待他们一出来,竟发现绕来绕去又回到了乱葬岗附近,只不过隔了一个较缓的山坡,恰好将两地视线挡了个严实。
沈云霆只带了两百人,一行人刚进洞没多久就见前方缓缓飘来两艘木舟,迎面扑来的水汽里裹着甜腻的腥气。
尸体伏在船沿上,在水面拖出长长的红痕,而那两艘船上分别站着一男一女,血沫顺着他们的刀剑滴滴答答往下坠。
沈云霆眉头一皱,中气十足吼了声:“何人在此!”
于明走在前头,看得最清楚,男的有些眼熟,好像是那姑娘身边的人。
他走到沈云霆身边,犹豫道:“他们应该是好人。”
沈云霆瞪着双铜铃眼,这满船尸体,什么叫应该!臭小子身边的人怎么也跟他一样不着调。
霍乘风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了一跳,他也认出了于明,看来段行舟和小满已经将孩子送了出去。
但这群人……
“您是沈云霆沈指挥?”
兜鍪插红羽,身穿云纹黑甲,还出现在京郊,可他们怎会出现在这儿。
沈云霆没想到这人能认出自己,听他这语气平稳,毫不心虚的作态,一时没分清是敌是友。
他看了眼旁边的于明。
于明心领神会,冲霍乘风道:“是二爷让我去通知的沈指挥,这位小哥,请问我家二爷可还好?”
霍乘风点了点头 ,他嘴里的二爷应当就是一直跟在小姐身边那位。
林曦从身前跪着那人手中接过账本,随意翻了一下便收进怀中:“走,先回去找小姐。”
木舟渐渐往外飘,离得近了,沈云霆一行人也看清了船上的“惨状”。
并不都是死人,还有几个活口,大多都被挑断手筋脚筋,软趴趴瘫在船上,动弹不得。
且有根绳索系在船尾,被水流拖得微微起伏,顺着晃动的绳索看去,阴影深处竟慢悠悠飘来另一艘船,船上放着两个锈迹斑斑铁笼。
沈云霆心头一惊。
那是些什么东西!
蜷在一角,轮廓瞧着像人,却长着野兽般的皮毛和四肢。
乍见外面的天光,纷纷惊叫出声,听得人心头发紧,水面映着他们半边脸的影子,竟分不清是哭还是在笑。
霍乘风察觉那些兵将的眼神,取下斗篷划成两半盖在铁笼上方,勉强能将他们的脸遮住。
暗流流速太快,他和林曦二人从水路回去反倒不好走。
他一个跃身,踩着水眨眼便到了岸上。
霍乘风作了一揖:“沈指挥,方才这情形您也见到了,正是鬼市之人所为,人证物证均在。”
沈云霆拧着眉:“你想说什么?”
这就是他儿子引他前来的目的?
“鬼市中还有不少他们的同犯。”霍乘风看向一旁的于明:“我家主子还在鬼市,劳烦兄弟带个路。”
他又添了句:“若是能借点人手将笼子抬回去更好了。”
沈云霆眯了眯眼,这人可不像普通官宦家养得出来的。
木舟被林曦划到岸边,沈云霆看得越发清楚,那肢体分明是被硬生生拼凑在一起:“既然救出来了,为何还要带回去。”
这时候不找大夫治,回去等死?
“沈指挥,他们如今这情况怕是见不得光。”
再说了,出去了又能去哪儿,也许命能保住,然后呢,被人当猴看?
林曦见他们唧唧歪歪半天没放出个屁,越发没了耐性。
将那两个昏迷的活口往地上一扔,在众人没反应过来时,一把拽住于明衣襟携着他往深处去。
于明挣扎无果,只能老实被拖着走。
她威胁的声音在洞窟内悠悠回荡:“带路!可别忘了你家公子还在我家小……咳,主子手上。”
林曦带着人风风火火走了。
霍乘风冲沈云霆尴尬笑笑,既然那位公子能请得动这尊大佛,想来关系不浅,应该不会介意……吧?
沈云霆嘴里嗫嚅了句废物,吩咐人看住那几个仅剩的活口,也跟了上去。
——
林乔二人带着孩子原路返回,刚出暗道十几个白袍人就围了过来。
这倒也好,省的她自己找了。
林乔将小远交给沈昭后,从木盒里取出另一枚药,通体艳红,却散发出诡异的甜香。
当年三师兄嘴馋,饿到半夜采蘑菇吃,长清观所有人找了他一日,最后发现他趴在河边学鱼吐泡泡,师姐将他拎回去时他嘴里还一直念叨自己快死了。
因为鱼离不得水。
大师兄知道后,让他又采了些回来,才制成这种傀儡香。
不过不是简单致幻,药里还掺杂了些不知名的蛊虫分泌物和毒药,食之见血封喉,闻之能让其听取号令。
对面的白袍人见她手里只有一枚小小的药丸,不由嗤笑道:“一粒药就想毒死我们这么多人?小姑娘,你闹着玩呢。”
林乔微微一笑,下一瞬就将药丸丢进离那群人最近的火盆中,然后拉着沈昭躲在暗道拐角处,齐齐伸出两个脑袋偷看。
她算准了风向,此处位于暗道下坡地段,风顺着坡势涌到洞外的平地上,本应继续往下淌,却被那头的上坡路拦住去路,气流在平地上撞得一滞,只能在这片空地上回旋。
经这么一裹挟,药丸燃烧产生的白烟弥漫得更快。
起初是带着荔枝味儿的绵甜,可再吸一口,那甜味就会黏在喉咙,甩也甩不掉,直到甜得发苦,好似熬过头的蔗糖与血沫子掺在一起。
白袍人察觉不对时立即掩住口鼻,纷纷提刀朝林乔冲来。
沈昭想拉着林乔往后再躲远些,只听下面那个脑袋开口道:“停!”
一群白袍人举着刀僵在原地,目露惊恐,有人想反抗,可念头刚起,脑中就一阵钝痛。
随着药丸燃尽,这些人瞳孔缩成针尖大一点,嘴角挂着僵硬诡异的笑,走起路来脚步都在发飘。
沈昭看呆了。
这东西这么好使,他们还打什么仗,直接扔一堆进去谁来都得投降。
他抱着小远跟上林乔:“你这药哪儿得的。”
“别想了,我这儿也就得了两颗。”
毒蘑菇好找,但蛊虫可不好找。
这些年大师兄也就做了四颗,她两颗,大师兄和二师姐各一颗。
师父嫌这药不正经,谢红英倒是想要,但大师兄不给,怕他哪日梦里将它当糖丸给吃了。
沈昭:“我就问问,没想要。”
林乔敷衍道:“嗯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