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吱呀一声推开。
莫小川率先走了出来,但在于明眼里,那门是自己开的。
沈昭好心将人搀住。
林乔看在他方才夸自己的份上,好心往他手心塞了道通灵符。
于明的嘴顿时张的能塞进一个鸭蛋。
莫小川眼眶还有些红肿,他看见院中站着的三人,不可置信揉了揉眼:“你……你是沈校尉!”
不怪他认不出来,这病怏怏的样子同往日差距实在太大。
从前沈昭总是一身银甲,隔老远便能听见他纵马时的笑声,中气十足,好似天塌下来也不怕。
“程将军,程将军他们可还好!”
沈昭皱眉:“你在程愫手下做事,你不清楚?”
“您去东武赈灾后,小将军说近日北幽恐有异动,就派我去通知周副将将驻扎在玉成县的两万兵马带回关陵,可我才出城没多久,就被一箭射杀,坠入丹枫崖。”
他不过一介无名小卒,谁会冲他来,那杀他之人的目的就是不让他去通知周副将,意在关陵。
方才玉兰谈及村里传的那些消息,说程家军死得一个不剩,她们不信,他也不信。
这几年,北幽每逢冬日都会来边境骚扰,但都是小打小闹,可这次怎么就。
“都怪我,若不是我不够警醒,也不至于耽误事。”
他抬手使劲抹了把眼睛,朝沈昭跪下,头重重一磕:“沈校尉,程家军定是被人害的!通知周副将的事只有我知道,那些人定是早就埋伏在丹枫崖那儿,您要为他们讨个公道啊!”
沈昭心里清楚,关陵离东武约有三日路程,他当时只带了几百人,可到了东武才察觉不对,雪灾并不严重,当地的人手足以应付,且那县令袁渐鸿想方设法拖延他时间。
他头一次违抗军令,可还是回得太迟,程家军那时已尽数葬于白沙渡,但仍有不少北幽兵涉冰渡河,他带着仅存的几百人将人拦在城外,直到周毅赶来,才堪堪保住关陵。
整件事都透着巧合与诡异。
调兵权在程愫手里,驻扎玉成的两万兵马是为了防白沙河下游春汛水灾,若非必要不会调回。
既然程愫察觉北幽异动,为何要将他派去东武赈灾。
那袁渐鸿一向老实本分,撒谎错漏百出,偏偏质问他时又死活不张口。
眼前光影模糊得厉害,沈昭突然俯身咳喘起来,胃里一阵翻涌。
“二爷!”
“给他倒杯温水。”林乔抬起他垂在身侧的手,双指并拢按在腕间内关穴,有节奏地按压放松:“深呼吸。”
沈昭喝下于明递来的茶水,好一阵才缓过劲,冲林乔道了声“多谢”。
杜玉兰扶着赵氏坐在檐下,一脸担忧:“沈校尉,需不需要寻个大夫。”
“无妨。今日是沈某叨扰了,之后我会派人将小川尸骨寻回来。”
杜玉兰好不容易压下的情绪又冒出头,赵氏握着她的手,轻轻安抚:“劳烦沈校尉了。”
她笑着冲莫小川抬了抬手:“小川,走吧,走吧,娘和玉兰会好好的。”
“娘,是孩儿不孝,你们保重。”
……
莫小川的身影渐渐融进暮色里,等天际只剩下暗红的霞光时,风穿过空荡荡的小院,卷走他留下的最后一丝气息。
杜玉兰痴痴看着他消失的地方,见林乔要离开:“娘,您先坐着,我去去就来。”
赵氏本就不清明的眼神越发混沌,鬓间白发好似又多了几缕,杜玉兰看得又是鼻头一酸。
“乖孩子,去吧,好好同他们道声谢。”
她追上林乔,躬身行礼:“今日多谢林姑娘。”
她实在不知说什么好,再多的感谢都变得有些苍白无力。
林乔解开灰灰的绳子,笑眯眯道:“莫小川已付过报酬,姐姐不用放在心上。”
“这四道平安符你们拿着,放在床头能睡个好觉,近日不要吹风,保重身体。”林乔往沈昭二人手里一人塞了一张,再将最后两张放进杜玉兰手心。
杜玉兰还想推拒又被林乔按了回去,只见眼前的小姑娘冲她眨了眨眼:“玉兰姐姐,所以你后悔吗?”
待杜玉兰回过神来,她骤然笑开,像是憋了许久的春风,吹散眉间的阴霾。
这小姑娘还真是……
可爱得紧。
她轻轻吐了两个字:
“不悔。”
——
沈昭捏紧手中的符纸,看着渐行渐远的林乔,犹豫片刻后朝她跑去。
于明没反应过来,将令牌与钱袋塞进杜玉兰手中也急匆匆跑了:“若有困难就去盛京安国公府沈家,小川的尸骨日后会有人送回来,天色不早,我们就不打扰了。”
“诶!”杜玉兰刚想还回去就听见赵氏的声音。
“玉兰啊,今日没晒药材吗?”
“晒了啊!不就在院里——”杜玉兰捧着手里的东西回身望去,出口的话戛然而止。
婆媳二人大眼瞪小眼,赵氏只是看不清,但不瞎,那么些个簸箕她还是能见着的。
赵氏指了指:“都在那小屋里。”
话音刚落,天上突然飘起细细的雨丝,沾在鬓边,是比晨露还轻的凉,温温柔柔漫在风里。
她进去一瞧,之前尚未分好的药材被码的整整齐齐,杜玉兰福至心灵,目光落在远处那道青影上。
也看到了墙头互相依偎的三个木偶。
眼泪不自觉就落了下来,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这姑娘真是……
太可人疼了。
“林姑娘,等等!”沈昭紧赶慢赶终于追上了人,双手死死撑着膝盖,大口喘气。
林乔翻身跃下,将伞往他那边斜了斜:“沈公子还有事?”
沈昭抬头就对上一双浸了水的眼睛,他直起身磕磕绊绊开口:“额……是。”
“不瞒姑娘,我有一兄长——”
林乔打断他:“沈公子,人死了就是死了。”
亡魂逗留人间意味着心有执念,虽说林乔需要功德续命,但她私心希望有执念的亡魂越少越好,人干干净净来,也当干干净净去。
但人生苦短,不可能没有遗憾。
而且她不是什么事都管,师父说有些事不能强求,若引魂铃未响,亡魂没找上她,就当没看见。
沈昭抿了抿唇,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抱歉,打扰了。”
“沈公子——”林乔话还没说完,身旁的灰灰就不耐地叫唤出声,头抵着她腰身拱来拱去,林乔险些没站稳。
她一巴掌扇过去,眼神瞬间清澈。
林乔确定眼前站着的是个活生生的人,若能看见鬼物,要么像她一样体质特殊,要么受浓重煞气影响,还有一种情况就是病重之人。
他应当是最后一种,只是不清楚他为何能看见发光的金铃。
“沈公子,阴阳相隔,待你病好后自然见不着那些鬼物。”
她言尽于此。
于明见人走远,鬼鬼祟祟凑过来:“啧啧啧,二爷,你莫不是看上这姑娘了,都快追二里地了。”
沈昭将袖炉往衣袖里揣了揣,冷冷道:“之前寻人时你不还说人家是什么精怪。”
于明晃了晃手里的平安符,得瑟一笑:“哪是什么妖怪,分明就是仙女。”
沈昭面无表情瞥他一眼,转身就上了马车。
“诶?你冲我撒什么邪火。”
“等等我啊,二爷,我有点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