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老头给我娶的媳妇儿?”
少年斜躺在房梁上,他单手撑着脑袋,样貌俊秀,笑时浅浅印着两个梨涡,身量约有个十七八岁。
他嘴里嘟囔:“长得倒不错,我也不亏。”
林乔一进屋就掀开碍事的盖头,婆子丫鬟们消失了个没影,只留下几个强壮的护卫看守院门。
她视线掠过房梁上那人,打量整间屋子,表情颇有些一言难尽。
说好听点叫贵气逼人,难听点就是土得掉渣,肉眼可见的地方不是金就是玉,花花绿绿、亮堂得刺眼。
少年衣袍一撩,纵身跃下,负手站在那儿趾高气昂:“咳,本少爷叫马子尧,日后就是你夫君了。知道什么叫夫唱妇随吗,就是我让你往东,你不能往西,热了你得给我打扇,冷了你得给我暖脚添衣,我讨小老婆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林乔一巴掌将他扇得原地转了三圈,声音幽幽:“马小公子可还分得清东西?”
马子尧捂着脸,嗷的一声窜上房梁:“你你你你怎么能看得见我!!!!”
敢情这人方才说了那么多都是在自说自话。
“滚下来。”
“我不!”
林乔从怀中掏出噬魂符,往桌上一摆。
符箓她早就画好了一沓,缺什么都不会缺这玩意儿。
“哎哟喂!我的好姐姐,您这是干嘛呢。”
马子尧麻溜滚下来,缩到角落嘀嘀咕咕:“我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是同我爹学的,你有脾气冲他使去,我……我就过过嘴瘾,没成想你能听见。”
老头子这哪儿是给他找了个媳妇儿,简直是请了个祖宗,这浑身架势,一看就不简单,尤其是那黄符,隔老远都觉得浑身不舒坦。
还真是个大孝子。
许莲莺说马家小公子半月前就死了,这鬼身上干干净净,沾染的煞气都来自陆家村,没有执念,按理说早该投胎才是。
而且看他这情况,生前事分明记得一清二楚。
“你为何没去投胎。”
马子尧瞪着双黑白分明的眼:“我不知道哇,我还等着有人来接我呢,话本子里不都说有那啥黑白无常嘛。”
“而且……而且我连村子都出不去。”
他生前身体不好,走两步就喘,他爹不让他出门,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村口。原以为死了就解脱了,结果还是出不去。
老头自己后院都快乱成一锅粥了,还给他搞什么冥婚,净整些破事。
马子尧蹲在墙角,整个人丧眉耷眼。
林乔瞥了他一眼:“你同我说说陆家村情况,待事情解决,我亲自送你下去。”
马子尧一听,略微思索,像阵风似的跑到林乔身边乖巧坐着:“我家十几年前搬来陆家村,那时我才两岁。老头为了给我积福,平日里没少撒钱,每逢天灾也会在村口搭粥棚,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
“唉,我爹吧又蠢又好色,但对我实在好得没话说。”马子尧说着说着就掉下两滴泪来。
“……说正事。”
“噢噢,咳,陆家村只有族长,没有村长,整个村除了我家其他人都姓陆,我爹虽有钱,但在陆家村,还没那族长的面子大。”
“我小的时候,就劝我爹搬家,他不肯,非说这儿风水好,利于我养病,但我总觉着阴森森的。”
马子尧挪动圆凳靠近林乔,头一低,像村头八卦的大妈:“之前我听下头的丫鬟婆子说起,二十年前陆家村一夜之间死了十来个人,至今都没抓到凶手,还说自那以后陆家村就像中了邪似的,一个个身上总带着点毛病,隔几个月就死一个,只是我爹从不让我同他们玩,这些传闻我也不知真假。”
“我就知道这么多了。”
他肩头一塌,趴在桌上用魂力推动金杯滴溜溜转。
“你还见过同你一样的鬼吗?”
“没有。”
林乔撑着下巴思索起来。
煞气不会无缘无故聚集,要么像她一样体质特殊吸引煞气,要么就是怨鬼怨念强大,煞气浓重。
但就算传闻都是真的,那十几个人心中再有怨,也不会有这么大阵仗。
况且从许家这一路过来,只有陆家村被煞气覆盖,煞气说白了就是一群失了理智的怨鬼,一旦聚集,只会往周边乱窜,不可能控制的这么精准。
那就是人为导致。
许莲莺她娘说‘陆家村所有人都逃不了。’
所以造成这些煞气的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
马子尧时不时瞧她一眼,也不敢说话。这姑娘长得跟个仙女儿似的,就是脾气有点大。
片刻后,屋外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林乔推开一丝窗缝往外看。
“快将东西抬进去。”
一行人匆匆忙忙地来,扯下红布挂上白灯笼,也不敢往挂满白绸的屋子里瞧,将东西放在屋外莲池前,就立在廊下阴影处。
高高的院墙挡住月色,照不进一点光。
唯独那鬓角戴着白花的婆子,站在两副棺材旁,拖长声音:“亥时已到,送少夫人和少爷上路!”
“少夫人,收拾收拾就出来吧。”
周遭又恢复了寂静。
原来是这么个结法。
林乔曾听说过民间有些地方尚冥婚,但双方多是两个死人。一生一死的也有,要么是感情深,要么是一方活不下去,将自己卖了图个活路,大不了守着牌位过一辈子。
这倒是新鲜,直接送人去死。
其中一副已经钉上了寿钉,严丝合缝,也就是天不热,不然指定发臭。
而另一副自然是为她准备的了。
马子尧也愣住了,他爹也没说将媳妇儿直接送到下面陪他啊!
他好似接受不了,在空中飘来飘去,眉心皱得能掐死一只苍蝇。
他见林乔自己盖上红盖头坐在妆台前,越发着急:“你不是本事大吗!你跑啊!”
林乔听了听门外动静:“不急。”
马子尧气笑了,又窜回房梁待着,还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他倒要看看她怎么办。
——
“齐嫂子,您就让我进去看我侄女一眼吧。她不能死前连顿饱饭都没吃过啊。”
说话那人生的膀大腰圆,面露红光,腰间别把杀猪刀,她褪下腕间的细金手镯悄悄塞到齐婆子手心。
齐婆子佯装推了两回,实在拗不过,还是收下了。
她清了清嗓子:“杏儿啊,赶紧的,就一刻钟啊,别耽误了小少爷的喜事。”
“诶诶,谢谢嫂子!”
那人手里提着食盒,转身之际眼底笑意就散了个干净,影子在白色灯笼下扭曲晃动,像是下一瞬就要冲破桎梏。
她推门而入,见人在妆台前安安静静坐着,眼中霎时泛起泪水。
杨杏稳了稳心神,将食盒中的菜一碟碟端出来:“莺莺啊,先吃饭吧。放心,吃完姨母就救你出去,回头你带着你娘走的远远的。”
“……”
“姨母,你呢?”
杨杏明显过度紧张,菜汤都洒了出来,以致于并未注意说话那人早已不是她熟悉的莺莺。
她擦了擦泪:“你春来哥是救不回来了,那孩子打小就怕黑,我要去陪他。”
“不过我不白死,死前我也要拉着整个陆家村的人一起,让他们日后再也害不了人。”
她唇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朝林乔走去,正想将揣在袖中的匕首放进女孩儿手中。
她顿了顿,一把掀开盖头。
“你是谁,莺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