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那句“无论真相是什么,我都可以承受”,像投入静湖的石子,在陆北辰深邃的眼眸里漾开一圈极淡的涟漪。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辨——是欣慰,是疼惜,更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决绝。
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握着她的手,力道微微收紧,仿佛要通过这肌肤相贴的温度,将力量传递给她。客厅里只剩下壁灯昏黄的光晕和两人交织的、微沉的呼吸声。
“你父亲,沈牧之,”陆北辰终于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叙述往事的沉缓,“他可能没有死。”
尽管早有预感,但当这句话真真切切地从他口中说出时,沈知意的心脏还是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当年那场宣告他死亡的‘意外’,疑点很多。”陆北辰继续道,目光锐利,像是在梳理错综复杂的线索,“我最近在整合收购顾氏部分产业时,意外接触到一些陈年旧账,其中几条模糊的资金流向,和一个海外空壳公司有关。顺着这条线追查,发现那家空壳公司在过去十几年里,与沈牧之先生早年创办、后来破产的一家科技公司,有过数次隐秘的、不合常理的资金往来,时间点……就在他‘意外’发生前后。”
沈知意屏住呼吸,指尖冰凉。父亲的公司破产,以及随之而来的那场“意外”,是她童年家庭分崩离析的起点。
“更重要的是,”陆北辰看着她苍白的脸色,语速放缓,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我动用了一些海外的关系,查到在那个空壳公司背后,似乎有一个长期被庇护的身份。虽然信息被刻意抹去很多,但年龄、部分体貌特征,与你父亲高度吻合。”
他没有用确凿的语气,但所有的线索指向,都让那个“可能”变得无比沉重。
“是谁?”沈知意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是谁要制造他死亡的假象?是谁在庇护他?还是……囚禁他?”
“这也是我正在查的关键。”陆北辰眼神沉冷,“资金链最终若隐若现地指向了顾氏内部,但隐藏得很深,而且……似乎与顾西洲的父亲,顾宏远,当年的某些决策有关。”
顾家?!
沈知意瞳孔骤缩。
怎么会是顾家?那个她从小出入、看似温和的顾伯父?那个顾西洲的父亲?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如果父亲的“意外”真的与顾家有关,那她与顾西洲那段所谓的“青梅竹马”,甚至后来的“合约恋情”,又算什么?一场处心积虑的监视?还是别有用心的安抚?
她感到一阵反胃的恶心。
“当然,这只是基于现有线索的推测,尚无铁证。”陆北辰察觉到她的剧烈反应,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指,“顾宏远为人谨慎,事情过去太久,很多证据可能早已被销毁。这也是我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的原因,我不想让你空欢喜,更不想让你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卷入这些陈年纠葛的危险中。”
他的考虑周全得让她心头发酸。
“所以,”沈知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梳理着这巨大的信息量,“我父亲可能还活着,但处境不明,而他的‘消失’,很可能与顾家,尤其是顾宏远有关?”
“目前来看,可能性很大。”陆北辰点头,“我已经加派人手,沿着这条线继续深挖,也在尝试接触那个被庇护的身份。但需要时间,而且不能打草惊蛇。”
他看着她,眼神郑重:“枝枝,这件事牵扯的利益和秘密可能远超想象。在真相大白之前,你需要保持绝对的冷静和警惕,尤其是在面对顾家人的时候。”
沈知意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胸腔里充斥着一种混杂着震惊、愤怒、悲伤和一丝渺茫希望的复杂情绪。那个在她记忆里早已模糊的、属于“父亲”的角落,此刻正被强行撕开,露出底下血淋淋的、未曾愈合的伤口,以及可能隐藏的、黑暗的真相。
她忽然觉得无比疲惫,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累。她将额头轻轻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闭上了眼睛。
陆北辰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陪着她,用他沉稳的存在,告诉她,她不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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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
网络上关于沈知意和陆北辰的恋情议论依旧沸沸扬扬,但有了陆北辰强势的声明和律师函警告,恶意的诋毁和揣测少了很多。舞团那边也暂时稳定下来,团长甚至私下联系她,暗示陆北辰方面提出的合作意向非常优厚且尊重艺术独立性。
沈知意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公寓里,偶尔在陆北辰的陪同下,在小区内散步。他没有再提她父亲的事情,但她能感觉到,他手下的人正在紧锣密鼓地调查。他接电话的频率变高,偶尔会去书房处理公务到很晚,但总会准时出现在餐桌旁,陪她吃饭,过问她的脚伤恢复情况。
一种微妙而自然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滋生。他依旧话不多,但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透着无声的关切。而她,也渐渐习惯了他在身边的存在,那种被妥善安置、无需伪装的安心感,是她过去二十多年里从未体验过的。
这天下午,陆北辰因为有重要的跨国视频会议,去了公司。沈知意独自在公寓里,对着客厅的落地窗,做着简单的康复训练。
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她以为是陆北辰忘了什么东西,或者是助理,没有多想,便走过去打开了门。
然而,门外站着的,却是一个她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
顾西洲。
他看上去憔悴了不少,眼窝深陷,胡茬也没精心打理,穿着一身皱巴巴的休闲装,完全不见了往日顶流偶像的光鲜。他看到开门的沈知意,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种混合着复杂情绪的光,急切地上前一步:
“枝枝!我终于找到你了!你没事吧?陆北辰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沈知意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眼神疏离而冰冷:“顾先生,我很好,不劳费心。请问你有什么事?”
她的称呼和态度,像一盆冰水,浇灭了顾西洲眼底的光。他脸上闪过痛苦和难以置信。
“枝枝,你别这样……我们之间一定有误会!是不是陆北辰跟你说了什么?他是不是用我父亲的事情威胁你了?”他语气激动,试图再次靠近。
沈知意心中警铃大作!他怎么会主动提起他父亲?
她稳住心神,面上不动声色:“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顾先生,如果没事,请你离开,这里不欢迎你。”
“不!我不走!”顾西洲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猛地伸手想要抓住她的肩膀,“枝枝,你听我解释!我父亲是我父亲,我是我!我对你是真心的!那些合约……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现在只想……”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从沈知意身后伸来,精准而有力地扣住了他伸出的手腕,力道之大,让顾西洲瞬间痛得变了脸色。
沈知意甚至不用回头,就能感受到那股熟悉的、带着冷冽雪松气息的压迫感,如同坚实的壁垒,瞬间笼罩了她。
陆北辰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他站在沈知意身后,身形挺拔,面色沉冷如冰,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骇人的风暴。他盯着顾西洲,声音不高,却带着碾碎一切的寒意:
“顾少,”
“你的‘真心’,”
“就是在她明确拒绝后,依旧纠缠不休,甚至……”
他微微眯起眼,语气里的危险意味几乎凝成实质,
“找到我这里来,骚扰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