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两餐,吃过这顿下晌饭,天色便彻底暗了下来。对于周家这样的人家来说,晚上点灯熬油是奢侈,若非必要,都是早早歇下,既能省下灯油,也能节省些体力,对抗无处不在的寒冷和饥饿。
周铁柱心里却像揣着一团火,烧得他坐立难安。他看着炕上虽然退了烧,但依旧没什么精神、小脸蜡黄、蔫蔫地靠在赵氏怀里的栓子,再想起镇上的李大夫叮嘱过“最好再服两剂药,固本培元,免得留下病根”,心里的焦急就像野草一样疯长。
他踌躇了半天,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走到了刚在院子里溜达完、准备回屋的周大树面前。
“爹,”周铁柱的声音干涩,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栓子……吃了李大夫那副药,是好些了,可你看这精神头……还是不行。李大夫不是说,还得再拿两副药吗?这……这钱……”
周大树正琢磨着明天怎么能带着儿子们更有效率地挖野菜,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大部分收获“变现”,被大儿子这么一打断,思路卡壳,心里顿时有些不耐烦。他停下脚步,扭过头,瞪了周铁柱一眼,那眼神里混合着原身固有的对花钱的抵触和一丝属于现代灵魂的、觉得对方小题大做的烦躁。
“我能不知道吗?”周大树没好气地打断他,声音提了起来,“你当我瞎?看不见栓子啥样?这不是没钱吗?!你急,急有什么用?能急出钱来?”
他顿了顿,看着周铁柱那瞬间黯淡下去、又隐隐带着不服气的眼神,语气更加生硬:“现在栓子不是好多了?烧也退了,能吃点东西了。小孩子家,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再养养看,说不定就好了!我都不着急,你当爹的慌什么?沉不住气!”
周铁柱听着他爹这番轻描淡写、甚至带着点责备的话,胸口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堵住了,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猛地抬起头,眼睛因为激动和委屈有些发红,嘴唇哆嗦着,心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呐喊:这是我儿子!你的亲孙子!你不着急,我能不着急吗?!那李大夫是镇上有名的,他的话能不听?万一……万一栓子落下点毛病,我这当爹的……
可他看着周大树那副“我说了算”的蛮横样子,知道再说下去,除了招来一顿更难听的臭骂,没有任何用处。他死死咬住后槽牙,把冲到喉咙口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猛地转过身,走到院子角落,拿起一把破扫帚,开始狠狠地扫地,仿佛要把所有的愤怒、无奈和担忧都发泄在那满地的尘土和落叶上。
周大树看着大儿子那压抑着怒火的背影,心里其实也明白他的担忧。但他有他的考量。一方面,系统里不是没有更好的药,但他不敢用,解释不清来源。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一点,他需要时间!需要时间通过野菜积累足够的系统资金,才能“合情合理”地拿出钱来去赎回地契,甚至支付后续的药费。直接动用那不知藏在何处的“老本”?且不说他找不到,就算找到了,以原身那人设,突然大方起来反而更惹人怀疑。
他觉得栓子目前状态稳定,风险可控,当务之急是搞钱!
想到这里,他不再理会生闷气的大儿子,朝着老大的单间方向喊了一嗓子:“赵氏!明天早上,你多准备点干粮!窝头也好,菜饼子也行,多做点!”
赵氏在屋里应了一声,心里却纳闷,准备那么多干粮干嘛?
周大树接着对院子里(主要是对还在生闷气的周铁柱和默默干活的周石墩)宣布:“明天,都跟我走!老大,老二,老三,老四!都去!咱们多摘点野菜回来!”
正在使劲扫地的周铁柱动作一顿,猛地直起身,瓮声瓮气地,带着明显的抵触情绪问道:“爹!摘那么多野菜干嘛?这玩意儿不禁放,吃又吃不完,放久了烂了,不是白费力气吗?” 他实在不理解,爹这又是唱的哪一出?不急着弄钱给孩子看病,反倒跟野菜较上劲了?
周大树最烦别人质疑他的决定,尤其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眼睛一瞪,火力立刻转向周铁柱,声音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这要你管啊?!老子让你去你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他走近两步,盯着周铁柱,故意把话往他心窝子里戳:“多摘点野菜,卖了钱!这不就能给你儿子看病抓药了?!不想给你儿子看病了?那就别去!”
“卖……卖钱?”周铁柱愣住了,脸上的怒气被错愕取代,“这……这野菜还能卖钱?谁要啊?” 他简直怀疑他爹是不是老糊涂了。这漫山遍野都是的玩意儿,村里谁家缺了随手就能挖点,谁会花钱买这个?喂猪还差不多!
“你管谁要!老子自有门路!”周大树大手一挥,懒得跟他解释,也用不着解释,“反正摘回来就能换钱!想给你儿子抓药,就给我闭上嘴,明天老老实实干活!”
说完,他不再给周铁柱反驳的机会,背着手,径直回了自己那间冰冷的屋子。
院子里,周铁柱握着扫帚柄,站在原地,眉头拧成了疙瘩。他爹这话,听着怎么那么不靠谱?野菜卖钱?他活这么大,就没听说过!可……万一呢?万一爹真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门路?要真能换点钱,哪怕不多,也能应应急……
周石墩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低声说了一句:“大哥,爹让去,就去吧。多挖点,总没坏处。” 他的想法更实际,不管能不能卖钱,多储备点吃的,总不是坏事。
周铁柱长长叹了口气,心里的火气被一种更深的茫然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被父亲那笃定语气勾起的希望所取代。他看了一眼黑漆漆的爹那屋的窗户,最终还是认命般地低下头,继续狠狠地扫起地来。
而屋内的周大树,则靠在炕头上,他还没想好具体如何安全的变现,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算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