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灯下映铁衣
夜幕低垂,将白日的喧嚣与尘埃一同沉淀。镇国公府内,大部分区域已陷入沉睡般的寂静,唯有主人居住的正院书房,依旧灯火通明。
书房内,那身耀眼夺目的山文银铠,已被两名亲兵小心翼翼地悬挂在特制的梨木架子上,在烛火映照下,流转着冰冷而神圣的光泽。旁边案几上,放着尚方宝剑与调兵虎符,象征着明日即将开启的征途与生杀予夺的无上权柄。
常胜已卸下繁复的钗环,只着一身素净的月白中衣,外罩一件玄色暗纹的薄绒披风,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起。她站在铠甲前,伸出指尖,轻轻拂过甲片上冰冷的纹路,目光专注,仿佛在最后一次检视这位即将与她一同奔赴血火战场的老友。
徐辉祖推门进来,手中端着一杯刚沏好的参茶。他同样只穿着常服,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化开的疲惫与凝重。他将茶轻轻放在常胜手边的桌上,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旁,目光同样落在那副象征着责任与危险的铠甲上。
“都检查过了,甲片牢固,丝绦无损。”常胜收回手,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明日出门踏青的着装。
“嗯。”徐辉祖低低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他看着她清瘦却挺得笔直的背影,在烛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与那冰冷的铠甲影子交叠在一起,心中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骄傲,担忧,不舍,还有一丝身为男子却无法替她披甲上阵的无力感,交织翻滚。
“孩子们都睡下了?”常胜转过身,接过他递来的参茶,捧在掌心,汲取着那一点点暖意。
“睡下了。”徐辉祖点头,“承业闹了一会儿,要找娘亲,乳母好不容易才哄睡。承志倒是懂事,自己洗漱完就躺下了,只是临睡前拉着我问,娘亲是不是又要去打坏人,要去很久吗?”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我没敢告诉她具体多久,只说娘亲是去做很重要的事,很快就会回来。”
常胜捧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杯中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一瞬间的神情。沉默了片刻,她才抬起眼,眸中已是一片沉静的清明。
“这样就好。”她轻声道。
第二幕:托付与承诺
两人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中间隔着一张小几,上面除了那杯参茶,还摊开着几张东南沿海的舆图,上面已被朱笔标注了无数符号与线条。
“我走之后,朝中之事,你要多费心。”常胜率先开口,打破了带着离愁的沉寂,语气转向了务实,“李贞、蓝玉等人,绝不会甘心。他们必会在我离京期间,设法掣肘,或是在陛下面前进言,或是暗中破坏彻查之事。军事学堂那边,尤其要看紧,经费、人事,都不能让他们找到插手的机会。”
徐辉祖郑重点头:“我明白。朝堂之上,我会周旋。学堂那边,有我看着,绝不会让他们动我们的心血分毫。”他目光坚定,“你放心,只要我在一日,必为你稳住这后方根基。”
常胜看着他,眼中流露出信任与感激。她深知,留在京城,面对那些老谋深算的政敌,其凶险程度,未必亚于亲临战阵。
“还有……彻查倭寇根源之事,”常胜指尖在舆图上划过几个关键点,“韩成、耿瓛他们,我已做了安排,他们会分头行动,潜入沿海,甚至可能……会设法接近那些与倭寇有勾结的豪商、乃至……可能与北方有联系的势力。”她提到“北方”时,语气微微一顿,与徐辉祖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此事干系重大,也极其危险。他们在前方冒险,你在后方,需确保信息传递畅通,必要时,动用我们在兵部、乃至……锦衣卫中的关系,为他们提供掩护和支持。”常胜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机密性。
“我知道轻重。”徐辉祖沉声道,“我会建立一条绝密的联络线,确保消息能安全往返。也会动用一切力量,保护他们的安全。”他深知,这条暗线能否成功,直接关系到能否揪出幕后黑手,甚至可能影响整个战局的走向。
最后,常胜的目光柔和下来,落在了窗外那一片属于内院方向的黑暗之中,那里有她熟睡的一双儿女。她的声音里,终于染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哽咽,尽管她极力控制着。
“辉祖……承志和承业……就……托付给你了。”
这简单的一句话,仿佛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不再是运筹帷幄的统帅,不再是冷静分析的重臣,只是一个即将远离骨肉的母亲。
徐辉祖心中一痛,伸出手,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指,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指骨,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
“胜儿,你放心!只要我徐辉祖还有一口气在,定会护得承志、承业周全!绝不会让他们受半分委屈!我会教导承业读书习武,会看着承志平安长大!我会让他们知道,他们的母亲,是这天底下最了不起的英雄!”
他的眼眶也红了,却强忍着没有让泪水滑落。他知道,此刻他必须是她最坚实的后盾。
常胜反手紧紧回握住他的手,仿佛要从这交握的掌心中,汲取足够支撑她走下去的力量。她没有说“谢谢”,因为他们之间,早已无需此言。
第三幕:心声与叮咛
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朵小小的灯花,打破了室内沉重而温情的气氛。
“此去东南,你自己……务必珍重。”徐辉祖看着她清减的面容,终是忍不住叮嘱,“海上风浪无常,倭寇狡诈凶残,切不可如北征时那般,总是亲冒矢石,冲锋在前!你现在……已不仅仅是统兵的将领,更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他后面一句话,带着近乎恳求的意味。
常胜听着他絮絮的叮嘱,没有丝毫不耐,只是微微颔首:“我会的。如今……有了他们,我比任何时候都更惜命。”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弧度,“我还要看着承志出嫁,看着承业成家立业。”
她顿了顿,看向徐辉祖的目光中充满了深切的关怀:“你在京城,亦要万事小心。李贞他们手段阴狠,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遇事……多与信得过的老成之人商议,切勿独断,更不可因我之故,与他们正面冲突,徒惹陛下猜疑。”
她深知朝堂斗争的诡谲,有时比战场更加杀人不见血。
“我晓得。”徐辉祖点头,“我会韬光养晦,静待你凯旋。”
两人又细细商议了一些细节,从东南可能遇到的困难,到京城需要留意的人事,再到家中儿女的教养。话语时而急促,时而缓慢,时而凝重,时而温情。这灯下的夜话,不再是简单的夫妻话别,更是两位肩负着家国重任的战友,在风暴前夕最后的战略部署与相互砥砺。
第四幕:月辉如练,情深难言
更漏滴答,预示着黎明将至。
常胜与徐辉祖并肩走出书房,站在庭院之中。夜凉如水,一轮清冷的孤月高悬天际,洒下遍地银辉,如同铺开了一匹无垠的素练。院中的花木在月下呈现出朦胧而静谧的轮廓。
两人一时无言,只是静静地站着,感受着这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夜风拂过,带着初夏夜晚特有的、混合着泥土与花香的气息。
常胜抬头望着那轮明月,轻声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只可惜,明日此时,我已在路上,不知能否看到同样的月色。”
徐辉祖亦抬头望月,声音低沉而坚定:“无论你在何处,我们看的,都是同一轮月。我和孩子们,会在家里,一直等着你平安归来。”
他伸出手,再次紧紧握住她的手。这一次,没有言语,只有掌心传递的、滚烫而坚定的温度。
常胜没有挣脱,任由他握着。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这熟悉庭院中的空气,仿佛要将这份安宁刻入骨血。
良久,她缓缓抽出手,替他理了理并无需整理的衣领,动作轻柔,带着无限的眷恋。
“天快亮了,我去看看孩子们。”她轻声道,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只是那眼底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波澜。
徐辉祖点了点头,目送着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悄然没入通往内院的廊道阴影之中。
月辉依旧清冷,静静地笼罩着这座即将再次送别女主人的府邸。夜色深沉,前路未卜,但那份基于生死相托的信任与深沉如海的情感,却在这离别的夜晚,化为了最坚定的力量,支撑着彼此,去迎接注定不平凡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