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旋的喧嚣尚在朔方城内外回荡,八百里加急的露布飞捷已如星火般传向帝国的中枢——南京。当那份由常胜亲笔书写、加盖了征北元帅印信的捷报,连同扩廓帖木儿亲笔签署的降表、北元传国玉玺(或象征王权的信物)的图样,一同呈送至紫禁城的御案之上时,整个大明朝廷,为之巨震!
金銮殿上,洪武皇帝朱元璋手持捷报,反复看了三遍。他那张饱经风霜、刻满威严的脸上,先是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是难以抑制的狂喜,最终化为一种深沉难测的复杂神情。他猛地从龙椅上站起,将捷报高高举起,洪亮的声音因激动而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响彻大殿:
“众卿!北疆大捷!征北元帅常胜,已于十日前,率孤军深入漠北,破敌数万,阵斩北元先锋大将乌尔汗,兵临王庭,逼降扩廓帖木儿!北元已递降表,去帝号,向我大明称臣纳贡!北疆百年之患,自此定矣!”
“哗——!”
短暂的死寂之后,整个朝堂如同炸开的油锅,彻底沸腾了!文臣武将,无论派系,无不面露骇然与狂喜之色!他们之中,有人曾极力反对女子挂帅,有人曾断言孤军深入乃取死之道,有人曾暗中掣肘……然而此刻,所有的质疑、所有的算计,在这份沉甸甸的、足以光耀史册的赫赫战功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不堪一击!
“天佑大明!陛下圣明!”以李善长、徐达为首的功勋重臣率先反应过来,躬身齐声贺道。他们脸上也满是震撼,尤其是徐达,眼神中除了欣慰,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穿越死亡沙海、直捣王庭是何等不可思议的奇迹。
“常元帅真乃神人也!”
“巾帼不让须眉,古之妇好亦不能及也!”
“此乃不世之功!陛下当重赏!”
欢呼与赞誉声充斥着大殿。然而,在这片喧腾之下,暗流依旧在涌动。当朱元璋顺势提出,要依照战前承诺与不世之功,破格册封常胜为“镇国公”时,反对的声音,虽微弱,却依旧刺耳地响了起来。
“陛下!”一名身着二品文官袍服、面容清癯古板的老臣出列,正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刘基(刘伯温)。他面色凝重,躬身奏道:“常元帅之功,确然彪炳千古,臣等亦深感敬佩。然,‘国公’之爵,非比寻常,乃异姓人臣之极!大明开国以来,得封国公者,无一不是追随陛下起于微末、开疆拓土之元勋宿将。常元帅虽功高,终究……资历尚浅,且为女流。若骤然封公,恐……恐非国家之福,亦非保全功臣之道啊!还请陛下三思!”
他的话,引来了部分守旧文臣的暗自点头。女子封公,亘古未有,这确实挑战了许多人固有的观念和朝堂的既有秩序。
“刘御史此言差矣!”徐达踏前一步,声若洪钟,他虽与常胜无甚私交,但作为军人,最重战功,“功必赏,过必罚,乃陛下立国之本!常元帅之功,挽北疆危局,定百年安宁,其利在千秋,岂是区区‘资历’二字可以衡量?若立下如此不世奇功尚不能封公,岂不令天下将士寒心?令后世立军功者却步?至于女流之说,更是迂腐之见!功勋之前,何分男女?!”
武将集团纷纷出声附和,声浪一时压过了文官的窃窃私语。
朱元璋高坐龙椅,面无表情地听着下方的争论,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他心中早有决断。常胜此功,不仅在于军事胜利,更在于其带来的巨大政治收益和对他皇权威信的极大提升。一个女子,在他力排众议的任命下,取得了远超所有宿将的功业,这本身就证明了他这位皇帝识人之明,用人之胆!封公,不仅是赏功,更是昭示他皇权至高无上、赏罚由心的绝佳机会!
“够了。”朱元璋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让整个大殿安静下来。他目光如炬,扫过刘基,扫过所有心存疑虑的臣子,“朕,金口玉言。战前既有承诺,战后自当兑现。常胜之功,旷古烁今,若不得国公之封,朕,何以面对浴血奋战的北疆将士?何以昭示天下,朕赏罚分明?!”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拟旨!征北元帅常胜,忠勇贯日,智略绝伦,率孤师而破强虏,定北疆以安社稷,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特破格晋封为‘镇国公’,锡之诰券,世袭罔替,以彰其功!另,赏金千两,帛五千匹,赐丹书铁券,准其剑履上殿,赞拜不名!”
“镇国公!”
世袭罔替!
剑履上殿,赞拜不名!
一连串的封赏,尤其是最后两项近乎人臣极致的殊荣,让整个朝堂再次陷入了寂静,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所有人都明白,一颗前所未有的、璀璨夺目的政治新星,已然升起,其光芒,将彻底改变朝堂的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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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南京城,紫禁城,奉天殿。
今日的大朝会,气氛格外庄严肃穆。文武百官分列两旁,身着最隆重的朝服,神情肃然。丹陛之下,御前侍卫盔明甲亮,仪仗森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香料、檀木与权力威压的独特气息。
朱元璋高坐于九龙金椅之上,冕旒垂落,遮住了他部分眼神,更显天威难测。
“宣——镇国公,常胜,上殿觐见——!”
司礼太监尖细悠长的唱名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打破了殿内的寂静,也牵动了所有人的心弦。
殿门外,阳光灿烂。一道身影,逆着光,缓缓步入这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核心的殿堂。
常胜来了。
她并未穿着华丽的国公礼服,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却熨烫得极为平整的白色战袍,外罩一件玄色软甲,腰佩御赐宝剑。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未施粉黛,风尘仆仆之色未完全褪去,却更添几分历经沙场的坚毅与沉稳。她的步伐不疾不徐,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平静地望向御座之上的皇帝,清澈而坚定。
当她一步步走过长长的御道,走过两旁神色各异、或敬佩、或嫉妒、或审视的文武百官时,整个奉天殿落针可闻。只有她那沉稳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众人的心坎上。
那些曾经质疑她、反对她的人,此刻在她平静的目光扫过时,竟不由自主地微微垂下了头。她身上那股经过血火淬炼、尸山血海中凝聚而成的杀伐之气与浩然正气,混合着无上的功勋荣耀,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强大气场,令人不敢逼视。
终于,她走到丹陛之下,依照臣礼,撩袍,单膝跪地,动作干净利落,带着军人的铿锵。
“臣,常胜,奉旨北征归来。幸不辱命,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她的声音清越,在大殿中回荡,不卑不亢。
朱元璋看着跪在殿下的这道身影,目光复杂。有欣赏,有利用,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但更多的,是满足与得意。这是他亲手提拔起来、并创造了奇迹的利剑!
“爱卿平身。”朱元璋的声音带着难得的温和,“卿以女子之身,立不世之功,扬我国威,定我北疆,真乃朕之卫霍,国之柱石!今日之封,乃卿应得之荣!”
“谢陛下隆恩!”常胜再拜,方才起身。她抬起头,目光坦然地对上朱元璋的视线,“北疆之胜,赖陛下天威浩荡,三军将士用命,臣,不过尽忠职守,偶得天幸,不敢居功。”
谦逊的态度,更显格局。
朱元璋满意地点点头,示意司礼太监宣读早已拟好的、文采飞扬的封爵诏书。诰券、印信、丹书铁券……一件件象征着实至名归的荣耀与权力的信物,被郑重地交到常胜手中。
当她接过那枚沉甸甸的“镇国公”金印时,整个奉天殿内,在皇帝的带领下,响起了整齐的贺声:
“恭贺镇国公!”
声浪之中,常胜手持金印,再次躬身谢恩。她的表情依旧平静,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并非毫无波澜。这一步,她走得何其艰难!从宫廷到战场,从质疑到臣服,从代元帅到镇国公……其间艰辛,唯有自知。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武将班列,落在了徐辉祖的身上。他正看着她,眼神不再是初时的傲慢与审视,也不是后来的敬佩与叹服,而是一种更加深沉、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关切,有担忧,有骄傲,或许……还有一丝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潜藏心底的情愫。两人目光一触即分,却仿佛有千言万语在其中流转。
册封仪式结束,常胜正式成为了大明开国以来,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女性公爵——镇国公。
荣耀加身,位极人臣。
然而,站在权力的巅峰,感受着四周或真或假的恭贺与潜藏的暗流,常胜的心中却异常清明。她深知,这看似无上的荣光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礁与挑战。朝堂的倾轧,功高震主的隐患,来自各方势力的拉拢或打击……未来的路,或许比尸山血海的战场,更加凶险。
但,那又如何?
她握紧了手中的金印,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重量。这不是终点,而是新的起点。为了父亲的遗志,为了北疆的安宁,为了这身后万千她所守护的黎民百姓,她,常胜,必将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上,如同在北疆战场一般,一步步,走下去。
她微微扬起下巴,目光穿过奉天殿高大的殿门,望向远方湛蓝的天空,坚定而从容。
国公之封,已定。
前路漫漫,其修远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