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军听令!”
常胜那清越而坚定的声音,如同在紧绷的琴弦上拨下了第一个音符,瞬间定住了因急报而骤然波动的空气。高台下,数千将士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锁定在她身上。那目光中,有刚刚被紧急集合激起的锐气,有听闻敌情的本能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等待命令的沉静。
她没有丝毫迟疑,语速快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传遍全场:
“北元前锋乌尔汗,率五千铁骑来犯,明日午时即至!此乃我朔方新军初成之第一战!亦是检验我等月余心血之试金石!”
她目光如电,扫过全场:“敌军势大,皆为骑兵,来去如风。然,我朔方城坚池深,将士用命,新阵初成,何惧之有?!”
“徐辉祖将军!”
“末将在!”徐辉祖踏前一步,抱拳应诺,声如洪钟。
“命你即刻率领本部三千精锐,并调敢死营赵莽所部(虽未痊愈,但其勇可嘉,可随军激励士气),携三日干粮,弓弩俱全,多备火油、铁蒺藜,连夜出城!”
此令一出,台下微微骚动。敌军压境,不全力守城,反而分兵出战?
常胜不待质疑产生,继续下令,声音穿透夜色:“你部任务,非是与敌正面决战!乃是前出至城北二十里处‘风滚草坡’及周边有利地形,利用夜色与地形隐蔽,广布疑兵,多设障碍,以弓弩、小股部队不断袭扰敌军前锋,迟滞其进军速度,疲其兵马,耗其锐气!记住,一击即走,绝不恋战!务使乌尔汗明日抵达我朔方城下时,已成疲惫之师!”
“末将遵命!”徐辉祖眼中精光爆射,立刻明白了常胜的意图——这是要将“弹性防御”与预设战场的思路,首次运用于实战!利用空间换取时间,并削弱敌军。他不再多言,转身便要点兵出发。
“王老将军!”
“老夫在!”王老将军精神抖擞。
“朔方城防,交由您全权负责!即刻起,四门戒严,按预定防御方案,滚木礌石、火油金汁,务必准备齐全!城头守军,三班轮值,严防死守!城内巡哨,加倍警戒,谨防细作残余趁机作乱!”
“将军放心!有老夫在,朔方城绝无闪失!”王老将军须发皆张,慨然领命。
常胜最后面向全军,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冲霄的豪气与决绝:
“其余各部,按预定防御区域,即刻登城!本将军将与诸位一同,守此坚城,卫我疆土!”
“此战,关乎朔方存亡,关乎北疆安危,更关乎我新军荣辱!”
“众将士!可敢随本将军,用乌尔汗的鲜血,来祭我朔方新军战旗?!用北元鞑虏的头颅,来铸就我等不败的威名?!”
“敢!”
“敢!!”
“敢!!!”
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如同平地惊雷,炸响在朔方城的夜空!那声音中,再无半点迟疑与畏惧,只有被彻底点燃的战意与与城共存亡的决心!
“登城!”常胜玉手一挥,决然下令!
“登城!”
“登城!”
命令层层传递,军阵瞬间而动!火把长龙再次游走,无数身影沿着马道,沉默而迅捷地奔向各自防守的垛口、敌台。甲胄碰撞声,脚步声,军官低沉的口令声,交织成一曲雄壮而悲怆的战前交响。
常胜没有留在安全的帅府,她同样迈步,走向北面主城墙。徐辉祖已领兵出城,融入夜色。王老将军则开始调度城防物资,声音洪亮,指挥若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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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头之上,火把猎猎,映照着士兵们年轻而坚毅的脸庞。
寒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但无人退缩。他们按照平日操练的“三才阵”或类似的小组,依托垛口,警惕地注视着北方沉沉的黑暗。弓弩手检查着弓弦箭矢,滚木手调整着杠杆,火长默默清点着油罐的数量……一切都在沉默中有序进行。
常胜沿着城墙巡视。她走得很慢,目光掠过每一张面孔,每一处防御工事。
她在一个年轻的弩手身边停下。那弩手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脸上还带着稚气,握着弩机的手因为紧张和寒冷而微微颤抖。
常胜伸手,轻轻帮他正了正头上有些歪斜的铁盔,声音温和却有力:“怕吗?”
那年轻弩手猛地挺直身体,嘴唇哆嗦了一下,想说不怕,却又诚实地点了点头,随即又用力摇头,大声道:“不……不怕!将军在,我们就能赢!”
常胜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望向城外无边的黑暗:“记住,你手中的弩,不是你一个人在操控。你身边的盾牌手会保护你,你身后的长枪手会支援你。信任你的同伴,就像他们信任你一样。瞄准了,稳住呼吸,你的每一箭,都可能救下一个袍泽的性命。”
她又走到一组“鸳鸯阵”的士兵旁边。这组士兵大多是伤愈归队的老兵,神色沉稳。常胜检查了一下他们的狼筅和长枪,对那手持狼筅的老兵道:“老哥,明日若鞑子敢靠近城墙,你这‘大扫帚’,可要好好给他们掸掸土。”
那老兵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豁口,眼中却闪着凶悍的光:“将军放心!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她的巡视,如同一种无声的力量,悄然抚平着新兵们的紧张,激荡着老兵们的血性。她的话语不多,却总能切中要害,让人心安。
当她走到北门城楼时,东方天际已泛起一丝微白。黎明将至,大战将临。
王老将军迎了上来,低声道:“将军,徐将军那边尚无消息传回。”
常胜点了点头,目光依旧望着北方:“他在暗,我在明。他需要静默。我相信他。”
她的镇定,感染了身边的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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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放亮,朔方城如同一头苏醒的巨兽,沉默地匍匐在北方原野上。城头旗帜招展,兵甲反射着初升朝阳冰冷的光芒,肃杀之气弥漫天地。
突然,远方的地平线上,扬起了滚滚烟尘!如同贴地席卷的沙暴,带着闷雷般的声响,由远及近,迅速蔓延开来!
“来了!”了望塔上的哨兵声嘶力竭地发出警报。
城头之上,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紧握兵器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呼吸也不自觉地粗重起来。
烟尘越来越近,已经可以看清那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北元骑兵!他们人马皆披皮甲,挥舞着雪亮的弯刀,口中发出如同狼嚎般的呼啸声,气势汹汹,直扑朔方城而来!为首一员大将,身材魁梧,秃顶环眼,手持一杆沉重的狼牙棒,正是北元先锋,有“屠夫”之称的乌尔汗!
五千铁骑奔腾的威势,足以让大地震颤,也让城头一些新兵脸色发白。
然而,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朔方城墙之上,没有惊慌失措的喊叫,没有军官声嘶力竭的弹压。士兵们依旧沉默地坚守在自己的位置上,只是那沉默之中,蕴含的力量却远比喧嚣更加可怕。他们按照阵型,相互依靠,眼神交流,传递着无声的鼓励。
常胜站在北门城楼最高处,玄色大氅在晨风中狂舞。她冷静地观察着越来越近的敌军洪流,目光锐利如鹰。
她看到,乌尔汗的骑兵队伍,虽然依旧气势汹汹,但队形似乎不如传闻中那般严整,马匹的冲刺速度也似乎……慢了一丝?而且,队伍侧翼,似乎有些凌乱,仿佛经历过什么。
她的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徐辉祖,得手了。
就在乌尔汗前锋骑兵进入城头弓弩最大射程边缘,准备开始惯常的绕城骑射、耀武扬威之时——
常胜猛地举起右手,然后狠狠向前一挥!
“擂鼓!”
“呜——呜——呜——”
低沉而雄浑的牛皮战鼓声,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跳,骤然从朔方城头响起!这鼓声,不再是以往遇敌时的慌乱示警,而是充满了力量与挑衅,仿佛在向城下的敌人宣告:来吧!我们已等候多时!
鼓声如同定心丸,瞬间稳住了城头最后一丝浮动的人心。
所有将士的目光,都投向了城楼上那道傲然而立的身影。
常胜清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城下已经开始有些躁动的北元骑兵,最终定格在挥舞着狼牙棒、咆哮叫骂的乌尔汗身上。
她知道,属于她常胜,属于这支朔方新军的战争,此刻,才真正拉开序幕。
而第一回合的心理较量,她已占了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