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纪委三楼的小会议室里,烟雾缭绕。郑国锋、省纪委孙主任、还有两位从北京来的同志——中央纪委第九监察室的刘处长和他的助手,围坐在椭圆桌旁。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蒂。
“国锋同志,你们提供的材料,我们详细看过了。”刘处长五十岁上下,面容严肃,说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北斗’、‘南山’的指向性非常明确,香港方面的协查结果也很有分量。但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人,“要动这个级别的人,光有指向性和间接证据是不够的。我们需要能够直接、清晰证明权钱交易、利益输送的‘铁证’。最好是人证、物证、书证俱全,形成完整闭环,经得起任何质疑和法律检验。”
孙主任掐灭了手中的烟:“刘处,我们明白。现在的问题有两个:一是境外证据获取难,离岸信托、瑞士银行账户,这些都需要时间,甚至需要更高层面的协调;二是文物字画这条线,找到了线索,但实物和直接经手人难寻。”
郑国锋接口道:“我们正在全力突破。林寒同志虽然还在养伤,但一直在远程指挥侦查方向。他判断,金满堂这么狡猾的人,不可能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也不可能完全信任所谓的‘白手套’。他手里,一定还留着能制衡那些‘大人物’的致命东西。”
刘处长微微颔首:“林寒同志的判断有道理。这种人,既要用利益捆绑权力,也会留一手防着被权力反噬。关键是要找到他藏的‘后手’在哪里。”
就在这时,郑国锋的保密手机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号码,是周海洋从临州指挥部打来的紧急线路。
“抱歉,我接个电话。”郑国锋起身走到窗边。
电话里,周海洋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郑书记!找到了!可能找到了金满堂的‘后手’!”
“什么情况?慢慢说!”郑国锋精神一振。
“我们按照林组的指示,重新梳理了金满堂所有已知的亲属、情妇、早期心腹的社会关系和资产情况,特别是那些看起来不起眼、或者近些年突然‘暴富’但又异常低调的。重点排查了他们在金满堂出事前后的动向和通讯记录。”周海洋语速很快,“结果发现,金满堂一个远房表侄女,叫金小燕,三年前嫁给了一个在深圳做电子贸易的商人,之后就很少回临州。但金满堂出事后不到一周,这个金小燕就以‘身体不适’为由,突然关闭了她在深圳经营的一家小型美容院,带着丈夫和孩子去了新西兰‘旅游’,至今未归,通讯也很不活跃。”
“这有什么特别?”郑国锋问。
“特别之处在于,这个金小燕嫁人前,曾在临州一家私人诊所做过几年护士。而那家诊所的老板,是金满堂的私人医生!我们调取了诊所一些不完整的旧档案,发现金小燕在职期间,曾多次陪同金满堂前往省城和北京‘看病’或‘体检’。而根据李茂才一次偶然提及,金满堂有严重的疑心病,每次去重要地方见重要人物,都喜欢带着这个‘懂点医’又‘沾亲带故’的表侄女,表面上是照顾他身体,实际上可能帮他处理一些隐秘事务,比如……保管一些重要的‘小东西’。”周海洋解释道。
郑国锋立刻明白了:“你们怀疑,金满堂可能把一些最要命的实物证据,交给了这个金小燕保管?而她听到风声,跑了?”
“对!而且我们查了她的出境记录和海关申报,没发现携带大宗物品。但她在新西兰的银行账户,近半年有数笔来自不同渠道的小额汇款,加起来有五十多万美金,来源不明。这不像正常旅游或移民的开销。”周海洋继续道,“更关键的是,我们监听到她丈夫在国内的一个旧号码,前两天突然接到一个从新西兰打来的简短电话,金小燕只说了两句:‘老地方的东西还在,但他们查得太紧了,我不敢动。’然后就挂了。这个‘老地方’,很可能就是指藏东西的地点!”
“能定位她说的‘老地方’大概范围吗?”郑国锋追问。
“通话时间太短,技术部门只能大致判断信号源在新西兰南岛基督城附近。但国内这边,我们分析,金满堂早年发家前在临州老城区‘宝船巷’(就是有‘宝船记’的那条巷子)有一段日子,那里有不少他的早期印记。金小燕小时候也在那一带住过。我们怀疑,‘老地方’会不会在国内,在临州,甚至在‘宝船巷’附近?金小燕只是知道地点,但东西还藏在国内某处?”周海洋提出假设。
郑国锋脑中飞速转动:“立刻做两件事:第一,通过国际刑警组织渠道,正式请求新西兰警方协助,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秘密调查金小燕在新西兰的详细住址、行踪和通讯,重点查她是否有租赁保险箱、仓储设施等行为。第二,在临州,特别是宝船巷及周边区域,秘密排查所有可能与金满堂、金小燕相关的房产、仓储点、甚至废弃设施,寻找可疑的藏匿点。动作要快,但要绝对保密!”
“是!”
郑国锋回到会议室,简要通报了最新情况。刘处长眼睛一亮:“这是个重大线索!如果真能找到金满堂私藏的实物证据,很可能就是打开最后壁垒的钥匙。”
很快,林寒也在病房里接到了周海洋的详细汇报。沈雪在一旁帮他举着平板电脑,上面是宝船巷一带的详细地图和历史照片。
“宝船巷……老地方……”林寒凝视着地图,因为长时间思考,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沈雪轻轻替他擦去。
“金满堂这种人,会把最重要的东西藏在哪里?”林寒像是在问周海洋,也像是在自问,“银行保险箱?他信不过。自己家里或公司?太容易被搜查。交给完全信得过的人?他恐怕没有完全信得过的人。这个金小燕,沾亲带故,有点文化(做过护士),又替他办过隐秘事,可能是一个选择。但把东西直接交给她带走?风险也大。更可能的是,他把东西藏在一个只有他和极少数心腹知道的物理地点,然后把地点信息拆分,分别告诉不同的保管人?或者,把开启藏匿点的‘钥匙’交给保管人,而东西本身还在国内?”
周海洋在电话那头说:“林组,我们排查了宝船巷及周边所有金满堂或其亲属名下的房产,包括一些早期购置后来转让的,都没有发现明显异常。也在查他早期可能使用过的仓库、地窖等。”
“不要局限于他名下的。”林寒思路越来越清晰,“想想‘宝船记’这个图案。它可能不仅代表运输渠道,也可能代表一个具体地点,或者一个与‘船’、‘水’有关的藏匿隐喻。宝船巷靠近老运河,以前水运发达。有没有可能,东西藏在某个与水路相关、但又不那么起眼的地方?比如,废弃的码头仓库、桥洞下的隐秘空间、甚至……水下?”
“水下?”周海洋一愣。
“只是一种猜想。”林寒道,“金小燕说‘老地方的东西还在’,说明东西没被移动过,很可能在一个相对固定、不易被发现和触动的地方。你刚才提到她丈夫接到电话时,她语气紧张,说‘查得太紧,不敢动’。这意味着,要么取出东西风险很大,要么取出东西需要特定的条件或时机。如果是水下或某个特殊环境,会不会需要专业的打捞或开启设备?所以她不敢轻举妄动。”
沈雪忽然轻声插话:“我记得,宝船巷尾巴上,靠近老闸口的地方,以前有个很小的、废弃的‘船工祠’,供奉保佑行船平安的神仙。后来城市改造,祠堂没了,原地基上建了个小配电房。我小时候还去那边玩过。金满堂早年跑码头,会不会对那种地方有特殊感情?”
林寒和电话那头的周海洋同时心头一震!
“船工祠……配电房……”周海洋立刻调取相关资料,“查到了!那个小配电房产权属于市供电局,但位置很偏,主要是给附近几盏老旧路灯供电,平时基本没人去。而且,配电房底下,据说有一部分是以前船工祠的老地基,有砖石结构的地下空间,但很小,后来被封死了。”
“立刻秘密勘查那个配电房!注意,不要惊动任何人,尤其是供电系统内部可能存在的眼线!”林寒果断下令,“重点检查地下封死部分有没有近期被动过的痕迹,以及周围有没有隐蔽的监控或报警装置。带上地质雷达和非破坏性检测设备。”
深夜,宝船巷尾一片寂静。老闸口旁的废弃小配电房被专案组的车辆悄然包围。外围布控严密,所有路口都有便衣把守。
周海洋带着两名技术侦查员,穿着工装,伪装成供电局检修人员,用事先准备好的钥匙(通过特殊渠道取得,未惊动供电局管理层)打开了配电房生锈的铁门。
里面尘土飞扬,只有几个老旧的电表和开关箱。他们用手电仔细照射地面和墙壁。很快,在墙角一处看似与其他地方无异的砖地上,技术员用地质雷达发现了异常——下面大约一米深处,有一个边长约五十厘米的方形空洞。
小心翼翼撬开表面铺设的伪装地砖和一层水泥板后,露出了一个锈迹斑斑的铸铁盖子,上面挂着一把老式但结实的铜锁。锁眼有近期被润滑过的痕迹!
周海洋心脏狂跳,示意技术员用特制工具无声开锁。几分钟后,“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掀开沉重的铸铁盖子,一股陈腐的气息混合着防潮剂的淡淡味道涌出。手电光柱照下去,下面是一个用防水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金属箱,大小正好符合空洞尺寸。
他们没有在现场打开,而是用专用设备将金属箱整体吊出,放入防震防磁的证物箱中,迅速运回市局技术中心高度保密的地下检测室。
在全程录像和多位见证人在场的情况下,金属箱被打开。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样东西:
1. 一个厚重的皮质笔记本,封面没有任何字样。
2. 几个不同型号的U盘和移动硬盘。
3. 一个密封的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几张微缩胶片和几卷老式录音磁带。
4. 一个小巧的黑色绒布袋子,倒出来,是几枚造型各异、质地不同的印章和私章,有的刻着名字,有的只有图案。
5. 一本薄薄的、手写的密码本,里面的符号体系比吴文渊提供的更加复杂,但有一部分能对应上。
所有人的目光首先聚焦在那本皮质笔记本上。周海洋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翻开。
第一页,是一行凌厉的字迹:“欠我的,总要还。谁也别想跑。——金满堂”
后面,是密密麻麻的记录。不再是密码代号,而是直白的文字、简图、甚至粘贴着一些照片和票据复印件。时间、地点、人物、事件、金额、承诺、威胁……清晰无比。
笔记本的前半部分,详细记录了过去十五年,金满堂向数十位各级官员行贿的事实,包括现金、房产、股权、古董、安排子女留学就业等,许多细节与李茂才、王洪涛等人的证词吻合,但更加具体,甚至记录了某些官员收钱时的对话片段和表情。
中间部分,开始涉及更高层级。明确记录了与“赵老”(赵立春)的三次“重要会面”,时间、地点、在场人员、所谈事项(土地政策倾斜、重大项目审批、人事安排)、以及事后支付的“顾问费”(通过境外股权分红形式)。记录了与“钱主席”(钱卫东)就文化项目扶持、专项资金拨付达成的“默契”,以及以“赞助艺术创作”、“收藏品代管”为名输送的利益,其中就包括那幅宋代山水残卷的详细交接过程和后续的“洗白”安排,附有残卷的细节照片和初步鉴定意见复印件。
最后一部分,则令人触目惊心。金满堂似乎预感到了风险,开始系统地记录一些“保命符”。包括:
- 几张模糊但能辨认的合影,是金满堂与赵立春、钱卫东等人在私人会所、高尔夫球场等非公开场合的留影,照片背面标注了时间地点。
- 几段关键对话的录音文字稿,内容涉及赤裸裸的权钱交易和违法操作指示,录音来源注明是“手表”、“钢笔”等隐蔽设备。
- 几份签有赵立春、钱卫东等人批示或签字的文件复印件,涉及违规审批和利益输送,这些文件在官方档案中可能已被销毁或篡改。
- 一个单独的章节,标题是“龙骨”,记录了他通过“宝船记”渠道,将一批重要文物走私出境,并在境外拍卖,所得资金部分用于“打点”,部分转入特定离岸账户的完整流程和账目,其中多次提到“赵家”、“钱办”等指代。
而那些U盘和硬盘里的内容,经过技术部门紧急破解,更是包含了海量的电子证据:更多的原始录音、扫描文件、资金流水截图、电子邮件往来、甚至包括一些监控视频片段。其中一段视频,清晰地显示在某个私人宴会上,钱卫东将一个小巧的锦盒递给金满堂,低声说:“……上次那幅画,老爷子很满意。这次的事,还得你多费心。”金满堂谄笑着接过:“钱主席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
铁证!这才是真正的铁证如山!
笔记本、U盘、录音磁带、照片、印章……这些实物证据,与之前获取的银行流水、证人证言、密码解析结果相互印证,形成了一条完整、坚实、无法辩驳的证据链,将赵立春、钱卫东等人牢牢地钉在了腐败的耻辱柱上。
郑国锋在凌晨三点看到了初步整理出的证据摘要。他一页页翻看,脸色凝重,但眼神深处却燃烧着熊熊火焰。他拿起红色保密电话,拨通了刘处长的房间。
“刘处,铁证找到了。可以收网了。”
当周海洋带着好消息来到病房时,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林寒一夜未眠,和沈雪一起等待着。
“林组!找到了!全都找到了!”周海洋尽管疲惫,但精神亢奋,简要汇报了发现过程和核心内容。
林寒听着,长久以来紧绷的神经,仿佛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舒缓。他靠在床头,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沈雪紧紧握着他的手,眼中泪光闪烁,那是喜悦、是释然、也是深深的心疼。
“太好了……太好了……”林寒喃喃道,声音有些沙哑。他看向窗外渐亮的天色,“通知郑书记,我请求参加最后的收网行动部署会。有些细节,我必须当面说明。”
“可是你的身体……”周海洋和沈雪几乎同时开口。
“死不了。”林寒笑了笑,那笑容里是久违的轻松和坚定,“这场仗,打了这么久,流了这么多血,等了这么久的天亮……最后一程,我必须看着它走完。”
沈雪没有再劝阻,只是默默地帮他整理了一下病号服的衣领,轻声说:“我陪你去。”
铁证已然在手,迷雾彻底散尽。巍峨的黑金大厦,地基已被蛀空,所有支撑其存在的非法梁柱,都在这些沉甸甸的证据面前,暴露无遗,摇摇欲坠。
最后的时刻,终于来临。临州的天空,即将迎来一场彻底荡涤污浊的暴风骤雨,而后,便是真正的、万里无云的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