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州的夜,因为省委常委会上的那场无声交锋,显得格外漫长而凝重。空气里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每一个身处旋涡边缘的人,都感受到了那无形却锋利的旋择之刃,正悬于头顶。
市委一号院的书房,灯光彻夜未明。郑国锋靠在宽大的皮椅上,指尖的烟灰积了长长一截,却忘了弹。赵达康省长那通语气温和却暗藏机锋的电话,言犹在耳。李国涛书记在常委会上斩钉截铁的表态,更是重若千钧。
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蒂。一边是主持省政府工作的赵达康,其意图明确,希望“稳定”压倒一切,实质是给调查降温;另一边是省委书记李国涛,态度鲜明,要求一查到底,矛头直指更深层的保护伞。
这不是简单的上下级关系选择,这是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关乎临州的未来,更关乎他郑国锋的政治生命和……良心。
秘书轻手轻脚地进来,换上一杯新茶,看着书记憔悴的脸色,欲言又止。
“小陈,”郑国锋忽然开口,声音沙哑,“你跟了我几年了?”
“八年了,书记。”
“你觉得,”郑国锋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现在的临州,最需要的是什么?”
秘书沉默了一下,谨慎地回答:“书记,这……需要您把握大局。”
“大局?”郑国锋苦笑一声,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楼下寂静的庭院,“是啊,大局。有些人眼里的大局,是粉饰太平,是捂住盖子,确保自己任上不出事。可真正的大局是什么?是民心!是法治!是这片土地的长治久安!”
他猛地转身,目光灼灼:“孙老、楚天阔、金满堂……这些毒瘤不彻底割除,临州就永远别想有真正朗朗的乾坤!我郑国锋在这个位置上,如果连这点担当都没有,还谈什么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他抓起桌上的内部红色电话,毫不犹豫地拨通了联合调查指挥部的号码。
“林寒同志,”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与力量,“省委李国涛书记和省委的立场,已经非常明确。临州市委坚决拥护省委决定,做你们的坚强后盾!不要有任何顾虑,排除一切干扰,按照既定方案,深挖彻查!天,塌不下来!”
放下电话,郑国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已经做出了选择,将自己的政治前途,与这场充满风险的扫黑风暴彻底绑定。
指挥部的技术中心,周海洋盯着屏幕上复杂的资金流向图,眉头紧锁。金满堂的账本虽然缴获,但其中一些关键账户和代号,指向了几个极其敏感的人物和领域,涉及省里乃至更高层面。进一步的追查,需要更高权限和更广泛的数据支持,而这,必然触动某些人的神经。
“头儿,省厅那边……又把我们的数据协查请求驳回了。”小李有些气愤地汇报,“理由还是老一套,涉及范围过广,需要进一步研判。”
周海洋揉了揉太阳穴。这不是技术问题,这是人为设置的障碍。赵达康省长“注意影响”的暗示,显然已经在某些部门产生了效果。
“我们自己干!”周海洋猛地一拍桌子,“他们不给我们数据,我们就自己挖!小李,你带一组人,利用民间公开数据和国际金融情报网络,进行交叉比对和关联分析。小王,你负责追踪那些与敏感账户有过交集的境外离岸公司,一个都不要放过!”
“头儿,这……合规吗?”小王有些犹豫。
“合规?”周海洋冷笑,“我们的职责是查清真相,扞卫法律!当某些人用‘合规’来阻碍正义的时候,我们就要用更专业、更精准的手段,去打破这种‘合规’的壁垒!出了事,我担着!”
技术团队被他的决心感染,立刻投入了紧张的工作。这是一种无声的站队,是用技术和忠诚,为前方的攻坚提供最锐利的武器。
林寒站在指挥部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渐渐苏醒的城市。郑国锋的支持电话,周海洋那边遇到的阻力与突破,他都已知晓。
压力,如同四面八方的潮水涌来。有来自高层的暗示与警告,有来自同僚的担忧与劝诫,甚至还有一些匿名的威胁信。但他心如磐石。
“林组长,”副手有些担忧地走进来,“省里几个部门的态度似乎有些微妙变化,我们下一步……”
“下一步?”林寒转过身,目光平静而深邃,“按原计划进行。该抓的人,一个不能少。该查的线索,一条不能断。”
他走到巨大的案情分析板前,指着上面错综复杂的关系图:“你看,从云川案到孙老、楚天阔,再到金满堂,这些看似独立的案件,背后都有一条若隐若现的黑线相连。这是一张巨大的利益网络,盘根错节,渗透极深。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斩断几根枝蔓,而是要找到那张网的枢纽,将它连根拔起!”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坚定:“站队?我们不需要站队。我们只需要站在法律一边,站在人民一边,站在真相一边!这就是我们唯一的选择,也是最正确的选择!”
就在林寒坚定前行的同时,另一场关于“站队”的博弈,在更隐蔽的层面展开。
赵达康省长在办公室接待了一位特殊的访客——一位来自京城的“老朋友”,背景深厚,话语间透露出对临州“过激”行动的“关切”,并委婉地提醒赵达康“稳定压倒一切”,“有些盖子,揭开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几乎是同一时间,李国涛书记也接到了一位退居二线、但德高望重的老同志的电话。老同志在电话里对临州的扫黑行动表示赞赏,称“这是刮骨疗毒,体现了我们党自我革新的勇气”,并鼓励李国涛“要顶住压力,坚持原则”。
两通电话,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代表着高层内部不同力量的碰撞和信号释放。
赵达康在送走客人后,独自在办公室里踱步了很久。他知道,那位“老朋友”代表的势力,与孙老、楚天阔等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的“关切”,实质上是一种施压。而李国涛得到的老同志的支持,同样代表着一种不可忽视的力量。
这场“站队”的选择,已经不仅仅局限于江东省,已经牵动了更高层的神经。
最终,赵达康拿起笔,在一份关于“进一步加强全省经济领域风险防控”的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文件内容看似与经济相关,实则暗含了规范调查行为、防止“扩大化”的意图。这是他权衡之后,做出的一种姿态,一种试图在风暴中寻找平衡,或者说,为自己留有余地的选择。
而李国涛,则在这天下午,亲自前往联合调查指挥部进行视察慰问。他在指挥部发表了简短而有力的讲话,与一线办案人员握手,公开表态:“省委是你们最坚强的后盾!不要怕阻力,不要信谣言,大胆查,彻底查!”
两位江东省最高领导人的不同举动,向全省的干部释放了再明确不过的信号:风暴不会停止,站队的时候,到了。
临州的天空,乌云密布,雷声隐隐。每一个身处其间的官员,都感受到了那迫近的闪电,必须在光明与黑暗、前进与退缩之间,做出自己的抉择。而林寒和他的战友们,已经用行动给出了他们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