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门“周生”这条线索的浮现,如同在密不透风的黑幕上凿开了一个微小的孔洞,透出了一丝来自境外的、带着咸腥气息的风。追踪小组判断,“周生”及其掌控的网络,极有可能是宋维民、吴老四等人向境外转移资金的关键枢纽之一——一个专业且隐蔽的“地下钱庄”体系。想要理清黑金迷踪,必须深入这个游走于法律边缘的灰色地带,摸清其运作模式,找到确凿的证据链条。
然而,跨境调查面临重重阻碍。直接动“周生”风险太大,容易打草惊蛇。追踪小组决定采取迂回策略,双管齐下:一方面,利用国际协作渠道,继续对“周生”及其关联公司进行秘密调查,收集其洗钱罪的证据;另一方面,将突破口转回境内,寻找曾与“周生”网络有过接触、或了解其运作模式的“知情人”。
林寒带领部分组员,将重点放回了仍在押的吴老四和马德福身上。尤其是吴老四,作为宋维民、宋黎明兄弟在云川乃至临州地区的具体操盘手和“白手套”,多次亲自前往澳门与“周生”接触,他无疑是了解这条地下资金通道内情的关键人物。
再次提审吴老四,地点选在了省看守所的特殊审讯室。与之前面对云川县纪委审讯时不同,此刻的吴老四深知自己罪行深重,涉及层面太高,表现出一种混不吝的顽抗态度,对大部分问题都以“不知道”、“记不清”搪塞。
“吴老四,”林寒没有绕圈子,直接切入核心,“澳门‘周生’,你和他很熟吧?”
听到“周生”这个名字,吴老四的眼皮猛地跳动了一下,但随即恢复那副惫懒模样,歪着头:“什么周生李生的,澳门那边做生意认识的人多了,我哪记得清。”
“不记得?”林寒冷笑一声,将一叠他在澳门某赌场贵宾厅与“周生”并肩而行的监控照片推到他面前,“需要我提醒你,去年三月、六月,还有今年年初,你三次去澳门,都见了这位‘周生’,而且每次见面后不久,昌隆投资或者你掌控的其他公司,就有一笔巨额资金通过复杂渠道流向境外吗?时间点如此吻合,你作何解释?”
照片拍得颇为清晰,吴老四无法抵赖,但他依旧嘴硬:“哦,你说他啊……就是一起玩玩牌,喝喝酒的朋友。生意人嘛,应酬很正常。资金往来那是公司正常的投资行为,跟我个人没关系。”
“玩玩牌?喝喝酒?”周海洋在一旁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道,“吴老四!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吗?那个‘周生’是澳门警方都挂了号的洗钱嫌疑人!你跟他频繁接触,随后就有巨额资金出境,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我告诉你,我们现在查的不是你偷鸡摸狗的小事,是涉及数亿国资流失、涉及高级干部腐败的大案!你到现在还抱着侥幸心理,以为有人能保你?宋维民、宋黎明现在自身都难保!你不过是他们随时可以丢弃的卒子!”
周海洋的厉声呵斥和点明宋氏兄弟的处境,让吴老四的脸色变了几变,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但长期混迹江湖养成的狡黠让他依然没有松口:“领导,你们说的这些我都听不懂。我就是个办事的,上面让我怎么干,我就怎么干。具体资金怎么走的,那是财务和上面的人操心的事,我哪里清楚。”
他试图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单纯的“执行者”,将责任往上推。
林寒没有被他带偏,换了一种方式,开始剖析地下钱庄的运作细节,进行心理施压:“吴老四,你不清楚?那我来帮你回忆一下。你们常用的手法,是不是所谓的‘对敲’?比如,境内需要将一笔巨款转移到境外某账户。境内客户将人民币现金或转账到你们指定的境内账户——这个账户可能是一个毫不相干的、被你们控制的皮包公司。然后,你们在境外的合伙人,比如澳门的‘周生’,就在境外将等值的外币(比如港币或美元),直接支付到客户指定的境外账户。两地平衡,资金各自循环,形式上根本没有跨境流动,完美规避了外汇监管。我说得对不对?”
林寒精准地说出了地下钱庄一种最常见的运作模式,吴老四的瞳孔微微收缩,显示出他内心的震动。
林寒趁热打铁,继续施加压力:“还有一种,更隐蔽的,利用虚假贸易。伪造进出口合同,虚报货物价值。比如,境内公司向境外关联公司‘出口’一批根本不存在的、或者价值极低的货物,报关金额却高得离谱。境外公司按照虚高的金额付款,超额部分就是需要转移的黑钱。反过来,‘进口’时也可以操作,用高价‘进口’廉价货物,将资金转移出去。昌隆投资旗下那些贸易公司,没少干这种事吧?”
吴老四的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林寒对操作手法的熟悉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你以为这些手段很高明,天衣无缝?”林寒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嘲讽,“告诉你,在专业的金融侦查面前,这些都是掩耳盗铃!每一笔异常的资金流动,都会在数据海洋中留下痕迹!我们现在已经基本摸清了你们通过‘周生’这条线转移资金的路径和规模!找你核实,是给你一个争取重大立功的机会!如果你继续顽抗,等我们完全从境外锁定证据,或者‘周生’在澳门落网,把一切都撂了,那你可就连最后一点争取宽大的机会都没有了!想想你的家人,想想你可能面临的刑期!”
林寒的话,句句如刀,斩向吴老四最脆弱的心理防线。他提及家人和刑期,更是直击要害。吴老四的脸色变得惨白,呼吸急促起来,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又松开。
与此同时,追踪小组的另一路人马,对马德福的审讯也取得了进展。与吴老四的江湖气不同,马德福毕竟是官员出身,心理承受能力相对更弱。在强大的政策攻心和确凿的部分证据面前,他终于崩溃,哭诉着自己是被宋维民拖下水,为了保住官位和寻求靠山,不得不听从指示,协助将部分贪污受贿所得通过特定渠道转移出去。
他交代了一个关键信息:除了澳门“周生”那条线,宋维民还通过一个在深圳活动的、绰号叫“潮州佬”的人,利用粤港澳大湾区频繁的商贸往来作掩护,进行资金转移。“潮州佬”据说手法更隐蔽,主要服务于“高端客户”,收费也更高。
“深圳,‘潮州佬’……”林寒立刻将这一情报同步给追踪小组。
境内外的线索开始交汇。通过对吴老四和马德福供述的交叉比对,以及对已有资金流水数据的深度挖掘,追踪小组逐渐勾勒出这个以“周生”和“潮州佬”为关键节点、辐射境内外的地下钱庄网络的大致轮廓。这个网络组织严密,分工明确,境内负责揽客和收集资金,港澳负责对接和跨境操作,离岸金融中心负责最终隐匿和分配。
然而,如何将这条隐形的链条彻底斩断,并转化为法庭上的证据,依然困难重重。直接抓捕“周生”和“潮州佬”暂时不具备条件,境内虽然掌握了一些地下钱庄的底层操作人员,但他们所知有限,难以触及核心。
就在调查似乎再次面临瓶颈时,一个意外收获带来了转机。技术小组在对宋黎明一部废弃手机进行深度数据恢复时,发现了一个被删除的加密通讯软件残留数据。经过顶尖技术专家数日不眠不休的破解,终于成功还原了部分聊天记录。其中,就有宋黎明与一个代号为“算盘”的人,讨论如何通过“周生”的渠道,将一笔五千万的资金“安全送达”境外的对话记录,里面甚至提到了具体的手续费率和到账时间!
这份聊天记录,成为了直接连接宋黎明与地下钱庄“周生”的铁证!
“立刻固定这份电子证据!同时,加大对‘潮州佬’的摸排力度!”郑国锋在听取汇报后,果断下令,“既然两条线都浮出水面了,我们要想办法,选择其中一条,撕开更大的口子!”
追踪小组的目光,暂时聚焦到了深圳的“潮州佬”身上。相比远在澳门的“周生”,在境内对“潮州佬”采取措施,相对更具操作性。一场围绕这个神秘“潮州佬”的秘密调查,悄然在深圳展开。
地下钱庄的黑幕,正在被一点点揭开。但所有人都明白,越是接近核心,风险也就越大。这些游走在黑色地带的人,为了巨额利润,往往铤而走险,与各种势力交织,其反抗可能会更加疯狂。前方的路,依然布满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