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一会儿,宝钗和凤姐走了......
林黛玉笑着打趣宝玉:“你也见识到比我厉害的人了吧?
可不是谁都像我这样嘴笨心软,任由别人拿捏着说!”
宝玉本来就因为宝钗多心怼了自己,心里正憋得慌,又被黛玉这么一问,越发没好气。
想回怼两句,又怕黛玉多想闹脾气,只好硬生生忍着,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往外走。
这会儿正是盛夏,早饭刚过,日头又毒又长,府里上上下下的主子奴才大多都犯困打盹。
宝玉背着手瞎溜达,走哪儿都静悄悄的,连个人声都没有。
从贾母那儿出来,往西穿过穿堂,就到了凤姐的院子。
只见院门关着,宝玉知道凤姐的规矩!
天热的时候,中午总得歇一个时辰,这时候进去太扫兴,就绕进角门,往王夫人的上房走去。
一进屋,就看见几个丫头手里拿着针线,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盹儿。
王夫人在里间的凉榻上睡着,金钏儿坐在旁边给她捶腿,眼皮也耷拉着,脑袋晃来晃去快睡着了。
宝玉蹑手蹑脚走过去,伸手就把金钏儿耳上的坠子摘了下来。
金钏儿猛地睁开眼,一看是宝玉,抿着嘴笑了笑,摆手让他出去,又合上了眼。
宝玉见她这模样,越看越舍不得走,偷偷瞄了一眼王夫人,见她还闭着眼,就从自己荷包里掏出香雪润津丹,往金钏儿嘴里一送。
金钏儿没睁眼,顺势含了下去。
宝玉拉着她的手,小声嘀咕:“我明天就跟太太说,把你讨到我房里,咱们天天在一块儿!”
金钏儿没应声。宝玉又急道:“要不我现在就跟太太说,等她醒了我就讨!”
金钏儿这才睁开眼,推了他一把,笑道:“你急啥!‘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连这话都不懂?我跟你说个好玩的,你往东小院子里去,看看环哥儿和彩云在干啥呢!”
宝玉笑道:“管他们干啥,我就守着你!”
话音刚落,王夫人“腾”地翻身坐起来,抬手就给了金钏儿一个大嘴巴子,指着她骂道:“下作的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被你教坏了!”
宝玉见王夫人醒了,吓得魂都飞了,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金钏儿半边脸打得火辣辣的,低着头一声不敢吭。
丫头们听见王夫人的骂声,都赶紧跑进来伺候。
王夫人冲玉钏儿喊道:“把你妈叫来,把你姐姐领出去!”
金钏儿“扑通”跪下,哭着哀求:“太太我再也不敢了!您要打要骂随便您,别把我撵出去就行,这就是您的天恩了!我跟着您十几年了,这会子被撵出去,我还有脸见人吗?”
王夫人平时虽说宽仁慈厚,从没打过丫头一下,但最恨这种不知廉耻的事,这会儿气头上,根本不听哀求,执意要撵。
最后还是叫了金钏儿的母亲白老媳妇来,把她领走了。
金钏儿含羞忍辱地出了府,这茬暂且不表。
再说宝玉,从王夫人房里逃出来,心里又臊又闷,一头钻进了大观园。
只见太阳烤得人冒烟,树荫密得能遮严实,耳边全是知了的叫声,静得没个人影。
刚走到蔷薇花架下,就听见有抽抽搭搭的哽咽声。
宝玉心里纳闷,停下脚步仔细听,果然是花架那边传来的。
这会儿正是五月,蔷薇花叶长得又茂又盛,宝玉悄悄扒着篱笆缝往里一看,只见一个女孩子蹲在花下,手里拿着根绾头发的簪子在地上抠土,一边抠一边偷偷哭。
宝玉心里嘀咕:“难道这也是个痴丫头,学林妹妹葬花?这要是真葬花,可不就是东施效颦嘛,不但不新鲜,还挺招人烦!”
想着就想喊她:“别学林姑娘了,换个新鲜的!”
话还没说出口,再仔细一看,这女孩面生得很,不是府里的侍儿,倒像是十二个学戏的女孩子里头的,但分不清是唱生旦净丑哪一个的。
宝玉赶紧伸了伸舌头,捂住嘴,心里庆幸:“幸好没瞎嚷嚷!前两次就是因为冒失,惹得林妹妹生气、宝姐姐多心,这回再得罪人,可就真没脸见人了!”
一边想,一边又好奇这女孩是谁。
再仔细打量,只见她眉头皱得像春山含黛,眼睛哭得像秋水带波,脸蛋儿单薄,腰肢纤细,袅袅婷婷的,竟有几分林黛玉的模样。
宝玉一下子就不忍心走了,站在那儿痴痴地看着。
只见她用金簪在地上划来划去,不是掘土埋花,竟是在写字。
宝玉的眼睛跟着簪子的起落,一笔一画地看着,数了数,一共十八笔。
他自己在手心里照着笔画写了一遍,一猜,原来是蔷薇花的“蔷”字!
宝玉心想:“肯定是她想作诗填词,见了这蔷薇花有所感触,偶得两句,怕忘了,在地上画着推敲呢!再看看她接下来写啥。”
可谁知,那女孩画完一个“蔷”字,又接着画,画来画去,还是“蔷”字。
一遍又一遍,足足画了几千个,人早就痴了。
外面的宝玉也看痴了,两个眼珠跟着簪子转来转去。
心里疼得不行:“这女孩子心里肯定有说不出来的大事,才会变成这样。
表面上看着这么难受,心里还不知道怎么熬呢!
瞧她这单薄的身子,哪儿经得住这么折腾!
可恨我不能替她分担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