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又道:“要是连你的心思都体贴不到,难怪你天天为我生气。”
黛玉咬着唇:“我是真不明白啥叫放心不放心。”
宝玉叹气点头:“好妹妹,别哄我了。你要是真不懂,我平日的心意全白费了,连你对我的好也都辜负了。你就是总不放心,才熬出一身病,但凡放宽心些,病也不会一天比一天重。”
这话像惊雷劈在黛玉心上,她细细琢磨,竟比自己心里的话还恳切。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半个字也吐不出,只能怔怔望着宝玉。
宝玉也有满肚子话,不知从何说起,同样呆呆看着黛玉。两人对视半天,黛玉只轻咳一声,眼泪就滚了下来,转身要走。
宝玉忙拉住她:“好妹妹,站会儿,我再说一句!”
黛玉擦着泪推开他的手:“有啥好说的,你的话我早知道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宝玉杵在原地,彻底发起呆来。他出门太急没带扇子,袭人怕他热,赶紧拿了扇子追过来,正好撞见他和黛玉站着。
黛玉走后,宝玉还一动不动,袭人上前递扇子:“你咋不带扇子,亏我看见送过来。”
宝玉正出神,没看清来人,一把拉住她的手就吐露心声:“好妹妹,我这心事从没敢说,今儿大胆说出来,死也甘心!我为你也熬出一身病,不敢告诉人,只能瞒着。等你病好了,我的病才能好,梦里都忘不了你!”
袭人吓得魂飞魄散,连声喊“神天菩萨,坑死我了”,使劲推他:“这啥疯话!你中邪了?快醒醒!”
宝玉猛地回过神,才发现是袭人,脸瞬间紫涨,抢过扇子就慌慌张张跑了。
袭人看着他的背影,越想越怕:这话肯定是冲黛玉说的,将来怕是要出丑事,得赶紧想办法规避。
正犯愁,宝钗走了过来,笑着问:“大太阳底下,你发啥呆呢?”
袭人忙掩饰:“看俩雀儿打架好玩,就看入神了。”
宝钗又问:“宝兄弟慌慌张张去哪儿了?我刚看见想叫住他,他说话没分寸,就没喊。”
袭人道:“老爷叫他出去见客。”
宝钗皱眉:“这么热的天叫他干啥?别是惹老爷生气要挨训。”
袭人笑道:“不是,是有客要见。”
宝钗撇嘴:“这客也没意思,热天不在家乘凉,瞎跑啥!”
袭人转移话题:“还是你来说说,云丫头在这儿干啥呢?”
袭人道:“刚聊了会儿闲话,我前儿粘的鞋,明儿让她帮我做。”
宝钗左右看没人,压低声音:“你咋这么不懂体谅人!我看云丫头神情,再听些闲话,知道她在家一点主做不了。家里嫌费钱不用针线婆子,啥活都得娘儿们自己干。”
她接着说:“她来这儿跟我聊天,没人时就说家里累,我一问家常她就眼圈红,话也吞吞吐吐,没爹娘的孩子太苦了!”
袭人一拍大腿:“怪不得上月求她打蝴蝶结,过了好久才送来,还说打得粗凑合用!早知这样,我就不麻烦她了!”
宝钗道:“她跟我说过,在家做活到三更,帮别人做一点,家里长辈还不高兴。”
袭人叹道:“偏我们那小爷牛脾气,啥针线都不让外头人做,我又忙不过来。”
宝钗笑道:“你别管他,叫人做了说是你做的就行。”袭人道:“他认得出来,只能慢慢熬。”
宝钗主动帮忙:“我帮你做些吧。”袭人喜出望外:“那可太好,晚上我亲自送料子过去。”
话音未落,一个老婆子慌慌张张跑来:“出大事了!金钏儿姑娘好好的投井死了!”
袭人吓一跳:“哪个金钏儿?”
老婆子道:“还能有哪个!就是太太屋里的,前儿被撵出去,在家哭天喊地没人管,谁知找不着了,刚打水时捞出来,人早没气了!”
宝钗惊道:“这也太离奇了!”袭人想起往日情分,忍不住掉泪。
宝钗赶紧去王夫人屋里安慰,进门见王夫人正坐着垂泪,屋里鸦雀无声。
王夫人问:“你从哪儿来?”宝钗道:“从园里来,刚见着宝兄弟出去了。”
王夫人哭着说:“你知道吗?金钏儿投井死了!前儿她弄坏我东西,我气极打了她几下撵出去,本想气两天再叫回来,谁知她气性这么大,这都是我的罪过!”
宝钗忙圆场:“姨娘是善人才这么想!她肯定不是赌气,多半是在井边顽耍失脚掉下去的。她在府里拘束惯了,出去想逛逛,哪有这么大气性!就算有,也是糊涂人,不值当可惜。”
王夫人叹道:“话虽如此,我心里总不安。”
宝钗劝道:“姨娘别总挂心,多赏些银子发送她,也算尽了主仆情分。”
王夫人道:“我赏了她娘五十两,本想拿你妹妹们的新衣服妆裹,凤丫头说只有林妹妹生日的两套,林妹妹身子弱忌讳,只好叫裁缝赶制。金钏儿在我跟前,跟亲女儿差不多。”说着又掉泪。
宝钗连忙说:“不用赶制,我前儿做了两套,身量也合,拿来给她正好,我从不忌讳这些。”说完起身就去取衣服。
王夫人赶紧叫人跟着宝钗去拿。
宝钗拿衣服回来,见宝玉在王夫人旁边垂泪,王夫人刚在训他,见宝钗来了就住了口。
宝钗察言观色猜出八九分,把衣服交割清楚,王夫人叫金钏儿母亲来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