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静卧于青山翠谷之中,终年云雾缭绕,白墙黛瓦,飞檐叠嶂,宛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画。踏入其范围,连空气都似乎变得清冽沉静,带着檀香与书卷的气息。三千条家规刻于石壁,无声地昭示着此地的严谨与肃穆。
林昭与林谦睿在蓝氏门生的引路下,沿着洁净的石阶缓步而上。林谦睿目不斜视,姿态端正,已然提前进入了“守规矩”的状态。而林昭,虽也步履从容,符合礼仪,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四周,七年的时光,这里的景致似乎并未改变,只是看景人的心境,已大不相同。
行至客舍区域,安排好住处,便有门生前来恭敬传话:“林少宗主,林公子,宗主已在兰室等候。”
兰室雅致,窗外修竹猗猗,室内茶香袅袅。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静立于窗前,闻声回首。
正是蓝曦臣。
七年光阴,将他从温润如玉的少年,雕琢成了更加风姿卓绝的青年。他身姿挺拔,容颜清隽依旧,眉目间温润之意更盛,仿佛蕴藏着包容一切的暖阳与春风。见到林昭,他唇角自然漾开一抹清浅却真实的笑意,如冰雪初融,暖意盎然。
“卿玥妹妹,谦睿师弟,一路辛苦。”他的声音清朗温和,比记忆中更多了几分沉稳与力量。
林昭压下心头微起的波澜,与林谦睿一同执礼:“曦臣哥哥(泽芜君)。”
“不必多礼。”蓝曦臣虚扶一下,目光落在林昭身上,带着不易察觉的细细打量,笑意更深,“经年未见,卿玥妹妹风采更胜往昔。”
林昭抬眼,对上他那双含笑的眸子,七年来通信的熟稔瞬间驱散了最后一丝陌生感,她展颜一笑,明媚如初升朝阳,驱散了云深不知处的几分清冷:“曦臣哥哥亦是如此,君子之风,更见醇厚。”
林谦睿在一旁规规矩矩地站着,看着两人之间自然流淌的熟稔与默契,心中对这位未来姐夫的认可又多了几分。泽芜君品性高洁,修为深厚,与少宗主确是良配。
寒暄片刻,蓝曦臣关切地问起栖云林氏长辈安好,林昭一一作答,气氛融洽温馨。
正说话间,一名蓝氏弟子在门外禀报:“宗主,含光君夜猎归来,已至山门。”
蓝曦臣眼中闪过一丝柔和,对林昭道:“是忘机回来了。他前几日下山夜猎,今日方归。”他顿了顿,看向林昭和林谦睿,温言邀请,“卿玥,谦睿师弟,若不介意,可随我一同前去?忘机他……性子冷了些,但知晓是你们,定是欢喜的。”他自是希望弟弟能与自己重视的人多些接触。
林昭对那位清冷如霜的蓝二公子并无恶感,反而记得幼时他沉默下的那一点善意,便笑着点头:“好啊,正好许久未见忘机哥哥了。”她也想看看,当年那个在她差点摔倒时会伸手扶一把的冷面少年,如今变成了何等模样。
林谦睿自然无异议,他对蓝氏双璧皆心怀敬仰。
一行人便转而向山门走去。
还未至山门,便远远看见那里聚集了一群人,气氛似乎有些凝滞。
只见守门的数名蓝氏弟子面色严肃,拦在门口。而被拦住的,正是方才在彩衣镇有过一面之缘的云梦江氏几人——江澄、魏无羡和江厌离。
江澄脸色铁青,握着拳,显然在极力压抑怒火。魏无羡站在他身侧,脸上那惯常的漫不经心的笑容消失了,眉头微蹙,眼神里带着几分棘手和无奈。江厌离站在他们身后,面色微白,眼神中带着不安与窘迫。
而在云梦江氏几人对面,站着一位身负瑶琴、手持避尘剑的少年。他身姿挺拔,容貌是惊为天人的俊雅,却冷若冰霜,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一双浅琉璃色的眼眸不含任何情绪,正是刚刚夜猎归来的蓝忘机。他显然也是刚到,正遇上被拦下的江氏众人,便停住了脚步。
蓝曦臣见状,加快步伐上前,温声询问道:“发生了何事?为何阻拦客人?”
守门弟子见到泽芜君,连忙躬身行礼,为首的弟子恭敬回道:“回禀宗主,这几位云梦江氏的公子小姐,无法出示拜帖。按照家规,无拜帖者不得入内。”
蓝曦臣目光转向江澄等人,语气依旧温和:“江公子,魏公子,江姑娘,可是拜帖遗失了?”
江澄脸色更加难看,硬邦邦地回答:“……是。途中可能不慎丢失了。”他只觉得无比丢脸,尤其是在刚刚才见过的栖云林氏面前,更是在这冷冰冰的蓝忘机面前。
魏无羡试图缓和气氛,摊了摊手,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泽芜君,你看这……我们大老远从云梦赶来,总不能因为一张拜帖就打道回府吧?通融一下?”
蓝忘机面无表情,声音清冷地开口,没有丝毫转圜余地:“没有拜帖,不得入内。”家规于他,如同铁律。
场面一时僵住。江澄的怒气几乎要压抑不住,魏无羡的笑容也僵在脸上。
林昭在一旁静静看着,心念电转。她与云梦江氏并无交情,但眼见此景,尤其是看到那位温柔的江师姐面露难色,觉得僵持下去于双方都无益。况且,蓝氏重规矩,直接破例确实为难,但并非没有变通之法。
她上前一步,走到蓝曦臣身侧稍后的位置,声音清越,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在场主要之人都听清:“曦臣哥哥。”
蓝曦臣闻声侧首看她,眼神带着询问。
林昭目光扫过江厌离,然后看向蓝曦臣,语气平和而恳切:“云深不知处家规森严,自当遵守。拜帖乃入门凭证,不可或缺。不过,”她话锋微转,“江少主与魏公子身为男子,下山寻回拜帖或与家族联络补办,皆是可行之道。只是江师姐乃是女修,一路劳顿,此刻天色渐晚,让她一同在此苦等或随之下山奔波,恐有不便,亦非待客之道。”
她顿了顿,提出建议:“不知可否请曦臣哥哥先行通融,允许江师姐随引路弟子先行入内,至客舍稍作休整?至于拜帖之事,可由江少主或魏公子其中一人下山寻找或处理。如此,既全了蓝氏规矩,也顾及了江师姐的体面与辛劳,两相便宜。”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怔。
江澄和魏无羡没想到这位方才在彩衣镇冷眼旁观的林少宗主,此刻会出言相助,而且提出的方法合情合理,瞬间将僵局盘活。江厌离更是向林昭投去感激的一瞥。
蓝忘机冰冷的眸光也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看向林昭。他虽严守规矩,但并非不近人情,林昭的建议在维护家规底线的前提下,找到了一个最人性化的解决方式,连他也挑不出错处。
蓝曦臣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的笑意。他本就并非刻板之人,只是身为家主需以身作则,林昭的建议正好给了他一个既维护规矩又能妥善处理的台阶。他当即颔首,温声道:“卿玥所言甚是。”他转向江厌离,语气温和,“江姑娘,便请先行随弟子入内休息吧。”
接着,他又对江澄和魏无羡道:“江公子,魏公子,拜帖之事,还需劳烦你们其中一人下山一趟。我会派两名弟子陪同,协助寻找或与云梦联络。”
局面豁然开朗。
江澄纵然心高气傲,此刻也知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他压下心头复杂的情绪,对着蓝曦臣和林昭分别拱手:“多谢泽芜君,多谢林少宗主。”语气虽硬,但感激之意是真的。
魏无羡也松了口气,笑容重新回到脸上,对着林昭眨了眨眼,无声地表达了谢意。
处理完江氏之事,蓝曦臣这才转向一直静立一旁的蓝忘机,语气带着兄长特有的温和:“忘机,夜猎可还顺利?”
蓝忘机微微颔首:“嗯。”他素来言简意赅,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掠过林昭,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审视,似乎想确认这当年仅有数面之缘的女孩,如今是何等模样。
蓝曦臣笑着介绍道:“忘机,这是栖云林氏的少宗主,林昭卿玥,你幼时见过的。这是她的堂弟,林谦睿师弟。”
林昭上前,执礼问候,笑容明媚却不失端庄:“忘机哥哥,许久不见了。”
林谦睿亦恭敬行礼,一丝不苟:“含光君。”
蓝忘机看着林昭,记忆中那个恣意灵动的小女孩身影与眼前清丽绝俗、气度非凡的少女缓缓重叠。他沉默片刻,竟是微微颔首,回了一礼,虽然依旧没有言语,但相较于他平日对待陌生人的态度,已是极大的不同。那双浅琉璃色的眸子里,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或许是因为她方才那句既维护规矩又通达人情的谏言。
然而,就在蓝曦臣准备引众人入内之时,山道下方又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还夹杂着些许压抑的呻吟与混乱的灵力波动。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几名身着蓝氏家袍的弟子正搀扶着、甚至半抬着几个明显受了伤、神色惊惶的陌生修士匆匆上来。那些受伤的修士衣衫破损,身上带着邪祟之气残留的痕迹,显然刚经历过一场恶战。为首的一名蓝氏弟子见到蓝曦臣和蓝忘机,立刻快步上前禀报:
“泽芜君,含光君!我等在山下接应时遇到这几名道友,他们自称在暮溪山一带遭遇了极为凶悍的邪祟,伤亡惨重,幸得含光君路过相助,才侥幸逃脱。含光君命我等先将他们带回云深不知处安置救治。”
众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蓝忘机身上。他依旧是那副冰山模样,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确认了弟子的话。他此次夜猎归来,并非独行,而是带回了这些需要庇护和救治的幸存者。
林昭注意到,这些被救回的修士中,有一个形容格外狼狈、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之色的少年,在听到“暮溪山”、“凶悍邪祟”等字眼时,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眼神深处残留着巨大的恐惧。她心中微微一动,暮溪山……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蓝曦臣见状,神色立刻转为肃然,对那几名受伤的修士温言道:“诸位道友不必惊慌,既已到云深不知处,便安心在此疗伤。忘机,辛苦你了。”他随即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立刻安排医修为他们诊治,准备干净的客房和膳食。”
蓝氏弟子领命,迅速而有序地将伤者引入山门。
这一意外的插曲,让山门前的气氛又凝重了几分。魏无羡看着那些伤者的背影,摸着下巴,眼中闪烁着好奇与探究的光芒:“暮溪山……听起来挺刺激啊?含光君,那邪祟很厉害?”他天生对这类事情充满兴趣。
蓝忘机连一个眼神都未曾给他,径直对蓝曦臣道:“兄长,我先去禀报详情。”他需要将暮溪山邪祟的具体情况告知长辈。
蓝曦臣点头:“好,你去吧。”
蓝忘机再次向林昭和林谦睿微一颔首,算是告别,随即转身,白衣胜雪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云雾深处。
江澄看着蓝忘机离去的方向,又瞥了一眼那些被扶走的伤者,冷哼道:“云深不知处,还真是‘热闹’。”他这话不知是讽刺还是感慨。
林昭将目光从伤者消失的方向收回,心中对那位清冷如霜的含光君有了新的认知。他并非只是刻板地遵守规矩,在斩妖除邪、庇护弱小之事上,亦是当仁不让。只是……暮溪山,还有那个格外恐惧的少年……她隐隐觉得,这其中或许还有隐情。
蓝曦臣转向林昭等人,脸上重新挂上温和的笑意,但眼底仍残留着一丝对邪祟之事的忧虑:“些许意外,让诸位见笑了。卿玥,谦睿师弟,我们先进去吧。”
夕阳的余晖为云深不知处镀上一层暖金色,却也仿佛蒙上了一层来自暮溪山的淡淡阴影。众人一同踏入那笼罩在暮色、规矩与未知风波中的仙境。林昭的听学生涯,便在接连不断的小插曲后,正式拉开了序幕。而她与蓝氏兄弟的重逢,与云梦江氏众人的交集,以及对那隐约透着不寻常的“暮溪山邪祟”事件的关注,都将在未来的日子里,缓缓铺陈开来。她知道,这次听学,恐怕不会如林谦睿所期望的那般,仅仅只有平静的修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