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九渊抱着凤筱,穿过织叶苑庭院里刚刚被青蘼灵力催醒、犹带几分惊怯的草木。他玄色的衣袍拂过沾着夜露的草叶,步履沉稳,无声无息,如同行走在无人之境。
怀中的人轻得几乎没有分量,赤红与墨黑交织的长发散落在他臂弯,那对平日里总是警觉竖立或狡黠抖动的白色狐耳,此刻无力地软软耷拉着,紧贴着她苍白冰冷的额角。
他径直走向凤筱在苑中的临时居所。推门,踏入,动作没有一丝多余。室内陈设简单,一榻,一几,一椅,窗边摆着几盆被照料得极好、此刻却因主人离去而显得有些蔫然的灵植。
空气里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凤筱的、混合着火焰与野性的气息,以及更浓郁的、青蘼留下的草木清芬。
他将她轻轻放在那张铺着素色软褥的竹榻上。动作是罕见的细致,小心避开了她身上所有明显的伤处。昏迷中的凤筱眉头依旧紧锁,仿佛在无边的黑暗里也被什么东西死死纠缠着,无法挣脱。
卿九渊立在榻边,玄衣的身影几乎融入室内并不明亮的光线里。深邃的目光如同寒潭古井,落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掠过那对失去生气的狐耳,最终停在她紧闭的眼睑下。
那里,残留着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痕迹。如同上好的白瓷被朱砂笔轻轻划过一道,干涸凝固,却又带着惊心动魄的凄艳。
他看了很久。
久到窗棂透入的光影都似乎偏移了几分。
没有叹息,没有言语。甚至连一丝气息的波动都没有。仿佛他只是一尊被遗忘在此地的、玄玉雕成的守护像。
最终,他缓缓抬起一只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空中停顿了一瞬,似乎想触碰什么——
是那暗红的泪痕?还是她紧蹙的眉心?亦或是那对毛茸茸的、透着无尽脆弱感的狐耳?
指尖最终只是悬停在离她脸颊寸许的空气中。
然后,他收回了手。
没有任何留恋,甚至没有再看榻上的人一眼。他转身,玄色的衣摆划出一个冷硬的弧度,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如同他来时一般。门扉在他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内外。
……
意识像是沉在冰冷粘稠的墨汁里,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无形的重压拖拽回去。脏腑移位的闷痛如同背景噪音,持续不断地嗡鸣。
更深的,是心口处那片被硬生生剜去一块的空洞感,冰冷,麻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带出铁锈般的腥甜幻觉。
沉重的黑暗如同粘稠的泥沼。
凤筱的意识在其中沉浮、挣扎。
幽冥战场那污秽的灰雾、骸骨祭坛崩塌的巨响、噬光藤无声的贪婪咆哮、朱玄倒下时那片刺目的惨白……无数破碎而狰狞的画面如同跗骨之蛆,反复撕扯着她的神经。
痛。
无处不在的痛。
脏腑像是被捣碎后又胡乱拼凑在一起,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出撕裂般的闷痛。经络里如同有无数烧红的细针在游走穿刺。
识海里更是翻江倒海,小纤微弱的精神波动如同风中残烛,勉强维系着一丝清明,抵御着那些疯狂呓语的余毒。
凤筱猛地吸了一口气,如同溺水者终于冲破水面。
眼前是熟悉的织叶苑客房顶棚,深色的木质纹理在透过窗棂的朦胧天光下显得格外沉静。没有幽冥战场翻涌的灰败尸雾,没有刺鼻的硫磺与腐臭,只有一丝极其淡薄的、属于草木被阳光蒸腾出的清新微涩气息,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冽如雪后松针的冷香。
——卿九渊的味道。
这个认知像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入那片麻木的冰冷里。
疯子……
昏迷前的最后画面——那枯叶般坠落的惨白身影,瞬间在脑中炸开!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骤然传来的剧痛让她浑身一僵,喉头涌上熟悉的腥甜。
她死死咬住下唇,口腔内壁被牙齿磕破,更浓郁的铁锈味弥漫开来,强行压下了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呜咽和……眼底翻涌的灼热暗流。
人在最绝望的深渊,是没有眼泪的。只有被碾碎的心肺在无声地泣血。
她艰难地转动眼珠。房间里空无一人。
窗户半开着,能看到外面庭院里被阳光晒得蔫头耷脑的草木轮廓,听得到远处隐约的蝉鸣,更显得这房间死寂得可怕。卿九渊不在。
那个在幽冥战场捂住她眼睛、将她抱离深渊的人,在她最需要隔绝外界的时候出现,又在她意识沉沦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呵……”心底一声自嘲的冷笑,带着未干的血腥气。指望那个冰雕?指望他守在床边嘘寒问暖?是她自己脑子被幽冥死气腌入味了才会生出这种荒谬的念头。他大概只是顺手把她这个麻烦的“妹妹”丢回了窝,然后就像处理掉一件沾染污秽的旧物般,转身便走,连一丝多余的气息都吝于留下。
一股冰冷的、混合着剧痛后虚弱和巨大悲怆的孤寂感,如同跗骨之蛆,细细密密地啃噬着四肢百骸。
身体沉重得像是被钉在床上,连动一动手指都牵扯着碎裂般的疼痛。她不想动,也不想思考,只想放任自己沉回那片冰冷的黑暗里,至少那里……没有这种被全世界遗弃的窒息感。
“小纤……”她在识海里微弱地呼唤,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孩童般的依赖。此刻,也只有这个旁人看不见摸不着的系统,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识海里,那只荧光水母小纤正恹恹地漂浮着,原本灵动的触须都耷拉下来,身上的光芒是黯淡的灰蓝色,像是蒙了一层厚厚的尘埃。
“宿主……我在!”小纤的意念传递过来,也带着一种耗尽了能量的虚弱感,“灵魂护盾过载,修复中。需要时间,你——别怕……”
“怕?”凤筱在心底嗤笑一声,那笑声却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我的字典里就没这个字!我是……”她想说“我是觉得烦”,想说“我是想骂人”,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下识海里一片空茫的死寂和身体深处那无法忽视的冰冷空洞。
……
就在这时——
笃、笃、笃。
三声极其有韵律、带着点漫不经心意味的轻叩,从门外传来。不疾不徐,像是主人闲庭信步时随手敲击廊柱。
没等凤筱做出任何反应,甚至没等她生出“谁这么不长眼”的烦躁念头,那扇雕花的木门就被一只骨节分明、肤色冷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推开了。
一道修长矜贵的身影,逆着门外有些刺目的天光,慢悠悠地踱了进来。
来人穿着一身质地极为考究的暗紫色云纹长袍,宽袍大袖,衣摆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流淌着低调而奢华的光泽。几缕碎发垂落颊边,衬得那张脸愈发俊美得不近人情。鼻梁高挺,薄唇抿着一条略显刻薄的直线,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
并非时云那种看透世事的沧桑杏眼,而是一双微微上挑、眼尾狭长的凤眸,瞳孔是极深的绀青色,如同沉淀了亿万年的深海玄冰,此刻正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慢悠悠地扫过整个房间,最后定格在床榻上脸色惨白、眼神空洞的凤筱身上。
——夜昙。
织叶苑里那位与阴影和幻象为伴、说话能噎死人的矜贵公子。
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只……嗯,勉强能称之为茶杯的粗陶盏。他两根手指极其嫌弃地捏着盏沿,仿佛那是什么污秽之物,手臂伸得笔直,尽量让那粗陋的茶具远离自己华贵的衣袍。
“啧。”夜昙的视线在凤筱脸上停留了大约三息,薄唇轻启,吐出一个清晰无比的、带着浓浓嫌弃意味的音节。绀青色的凤眸扫过凤筱毫无血色的脸,凌乱的红黑渐变长发,以及那双在枕头上无力耷拉着的、毛茸茸的白色狐耳,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碍眼又不合时宜的东西。
“这织叶苑的待客之道,真是……”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清冽悦耳,如同玉石相击,吐出的字句却淬着冰碴,“连套像样的雨过天青都凑不出,只能用这等……喂牲口的粗陶来糊弄人。”他晃了晃手里那只被嫌弃到极点的粗陶盏,里面的褐色药汁随着他的动作荡漾,散发出苦涩的气味。
“还有这药,火候差了三分,药性也驳杂不纯,一股子下等药渣的味道。”
他自顾自地说着,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床边那张同样不怎么入他眼的简陋木桌前,将托盘放下。
那姿态,仿佛踏入的不是伤员的静室,而是某个亟待他这位贵公子屈尊降贵来视察的、亟待整改的贫民窟。
凤筱只觉得一股邪火“噌”地就顶了上来!什么空洞麻木,什么悲恸孤寂,在这位毒舌公子刻薄挑剔的话语面前,瞬间被烧成了渣!
这神经病跑来干嘛?!看本太爷笑话?!还喂牲口?!我……她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牵扯着内伤又是一阵剧痛,眼前发黑,喉咙里腥甜翻涌,却连一句完整骂人的力气都提不起来,只能用那双赤色的桃花眼死死瞪着夜昙,如果眼神能杀人,夜昙那身华贵的袍子早被烧出十七八个洞了!
夜昙对她的怒视恍若未觉。他慢悠悠地从宽大的袖袍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
——那是一只玩偶。
一只做得相当精致、惟妙惟肖的……影爪兽玩偶。
影爪兽,如果是放在幽冥战场深处,那绝对是一种强大而凶暴的阴影生物,四肢粗壮,爪牙锋利,浑身覆盖着如同流动阴影般的漆黑短毛,一双猩红的眼睛在黑暗中如同燃烧的炭火,是令许多探险者闻风丧胆的噩梦。它们还有个不太雅观但相当贴切的俗称——大脚兽。
而此刻,这只缩小版的、毛茸茸的“大脚兽”玩偶,正被夜昙用两根手指捏着后颈皮,提在半空中。
玩偶做得十分逼真,漆黑的绒毛油光水滑,猩红的眼睛用某种晶石镶嵌,在室内光线下闪烁着微光,甚至那标志性的大爪子都用柔软的填充物做得鼓鼓囊囊,憨态可掬中透着一丝凶萌。
只是玩偶的绒毛明显被主人经常抚摸把玩,某些部位显得格外蓬松光亮。
凤筱瞪着那只在她眼前晃悠的、毛茸茸的黑色玩偶,赤瞳里的怒火瞬间被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取代。
……这又是什么鬼?!大脚兽?!这神经病随身带着这玩意儿?!还做得这么……这么……她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这诡异的情景。
夜昙提着那只“大脚兽”,绀青色的凤眸斜睨着床上因为震惊和荒谬而暂时忘了愤怒的凤筱。他薄唇微微勾起一个极淡、极浅的弧度,带着点施舍般的意味,慢悠悠地将玩偶朝凤筱的方向递了递。
“喏。”他清冽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副慢条斯理、能气死人的腔调,“看你年纪小,又伤得这副惨兮兮的蠢样子……”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凤筱头顶那对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支棱起来、又因虚弱而颤抖的白色狐耳,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近乎恶劣的兴味,“……我就勉为其难,送你一个解解闷吧。”
他把“勉为其难”四个字咬得格外清晰,仿佛送出这只他珍爱的影爪兽玩偶,是做出了多么巨大的牺牲。
那只毛茸茸、黑漆漆、红眼睛的“大脚兽”玩偶,被两根修长矜贵的手指捏着,悬停在凤筱眼前不到一尺的地方。猩红的晶石眼睛仿佛在无声地嘲笑她此刻的狼狈和虚弱。
勉为其难?
年纪小?
惨兮兮的蠢样子?
解解闷?!
……
这几个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凤筱本就敏感脆弱的神经上!比夜昙之前挑剔茶具药汁刻薄百倍!
一股混杂着剧痛、悲愤、被轻视的狂怒,以及某种更深层的、被这荒谬玩偶勾起的、难以言喻的委屈,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火山,在她胸腔里轰然爆发!
“夜、昙——!”凤筱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血腥气!赤色的瞳孔因为极致的愤怒瞬间收缩,眼白处甚至蔓延开细小的血丝!
她猛地抬起一只还能勉强动弹的手臂,不是去接那玩偶,而是带着一股同归于尽般的狠厉,狠狠地朝着夜昙那张俊美又欠揍的脸抓去!
“你,找死——!”
动作牵动了全身的伤处,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眼前骤然一黑!探出的手臂在半途就失去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垂落下去。喉咙里压抑了许久的腥甜再也压制不住,猛地涌上!
“噗——!”
一口暗沉粘稠、如同凝固血块般的液体,从她苍白的唇间喷溅而出!星星点点,染红了素色的被褥,也溅落在床沿冰冷的地板上,如同盛开的、绝望的彼岸花。
她眼前阵阵发黑,身体因为剧烈的咳嗽和脱力而蜷缩起来,每一次抽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头顶那对白色的狐耳,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愤怒,紧紧地贴在凌乱的发丝上,剧烈地颤抖着。没有眼泪,只有心口那片空洞,在无声地淌血。
夜昙在那口血喷出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绀青色的凤眸深处,那片深海玄冰般的冷寂似乎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荡开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他捏着玩偶后颈皮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了一分,指节泛出一点冷白。
他看着凤筱蜷缩在床上,痛苦地呛咳,赤色的眼瞳里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和深不见底的悲恸,那眼神像极了被逼到绝境、伤痕累累却依旧亮着獠牙的幼兽。再看看被褥上和地板上那刺目的暗红血点,那颜色……浓稠得不像话。
夜昙薄唇抿成了一条更紧的直线。他沉默地站在那里,没有后退,也没有上前。那只被他提着的、毛茸茸的影爪兽玩偶,猩红的眼睛依旧对着凤筱的方向,在昏暗的光线下,竟显得有些无辜。
——片刻的死寂。
只有凤筱压抑不住的、带着血腥味的痛苦喘息在房间里回荡。
夜昙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只被他捏着的玩偶上。他盯着那猩红的晶石眼睛看了两秒,像是做了什么决定。
他不再看床上咳血的凤筱,而是慢条斯理地弯下腰——动作依旧带着那种刻入骨髓的矜贵优雅——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用指尖极其嫌弃地捻起被褥干净的一角,动作敷衍地、草草地替凤筱擦了擦嘴角残留的暗红血渍。
那动作与其说是擦拭,不如说是在清理什么碍眼的污迹。
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身,仿佛沾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将捻过被角的手指在空气中极其优雅地虚弹了两下。
——然后,他手臂一松。
那只毛茸茸、黑漆漆、红眼睛的影爪兽玩偶,从半空中掉落,“啪嗒”一声,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凤筱因为蜷缩而露出的、苍白的脸颊旁边。
柔软的绒毛蹭着她的皮肤,带来一丝微痒的触感。
“脏死了。”夜昙清冽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目光扫过凤筱嘴角和床上的血迹,又瞥了一眼那只躺在她脸边的玩偶,仿佛在嫌弃玩偶也被弄脏了。
“好好抱着你的‘大脚兽’,省得再发疯乱喷血,污了我的眼。”
说完,他不再停留,仿佛多待一秒都是对自己高贵品味的亵渎。
一甩宽大的暗紫色云纹袖袍,转身,迈着那优雅从容、仿佛丈量过的步子,径直朝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脚步微顿,侧过半边脸,绀青色的凤眸斜睨着床上蜷缩的身影,薄唇轻启,补上了最后一刀:
“对了,这玩意儿叫‘影爪兽’。不懂欣赏的土包子,才会叫它‘大脚兽’。”
话音落下,身影已消失在门外。只留下一室浓重的血腥气、苦涩的药味,和那只静静躺在凤筱脸边、绒毛蹭着她冰冷脸颊的、猩红眼睛的黑色玩偶。
“土、土包子!?”
很好,夜昙。你给老子我等着!等我康复后你就别想好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凤筱蜷缩着,身体因为剧痛和那口泣出的心头血而阵阵发冷、颤抖。赤色的眼瞳空洞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床沿木板,上面还残留着她喷溅出的暗红血点。
夜昙刻薄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
可脸颊旁,那毛茸茸的、带着一丝笨拙温暖的触感,却固执地传递过来。
大脚兽……影爪兽……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的嗡鸣,愤怒、悲恸、虚弱、还有那该死的玩偶带来的荒谬暖意交织在一起,撕扯着她仅存的理智。
她颤抖着,极其缓慢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侧过脸。
那只漆黑绒毛、猩红眼睛的玩偶,正安静地躺在那里,晶石镶嵌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没有那么凶恶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的委屈和疲惫,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强撑的堤坝。
她猛地伸出手,不是抓,而是用一种近乎抱的姿势,将那只毛茸茸的、带着夜昙指尖残留的微凉气息的影爪兽玩偶,狠狠地、紧紧地搂进了怀里!把脸深深地埋进了那柔软漆黑的绒毛里!
身体蜷缩得更紧,如同受伤的幼兽找到了最后的庇护所。无声的颤抖透过单薄的被褥传递出来。
没有眼泪,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抽气声,和怀里那只被死死攥住、绒毛都被揉乱了的玩偶,无声地承受着她所有的脆弱、痛苦和……那一点点被强行塞进来的、毛茸茸的暖意。
……
门外,走廊的阴影里。
夜昙并未走远。
他倚着冰冷的墙壁,暗紫色的华贵袍角垂落在阴影中。绀青色的凤眸望着庭院里被阳光晒得蔫头耷脑、又被青靡灵光催发得重新支棱起来的几株月见草,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唯有那只刚刚“勉为其难”送出玩偶的右手,正无意识地、反复地捻着袖口繁复的云纹。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柔软的、毛茸茸的触感。
他微微侧耳,听着门内那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来的、破碎的抽气声,薄唇几不可察地抿了一下。
随即,他轻轻哼起了一段极其古怪、带着某种原始野性韵律的小调,转身,慢悠悠地踱入庭院深处斑驳的光影里,仿佛只是出来散了个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