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德里斯的“夜”更深了。倒悬星河的光芒沉入幽邃的底色,仅余几缕稀薄的银纱,无力地穿透这片真空区的沉寂。
远处虚无洞穴边缘的极光带,色彩沉淀为浓郁的墨蓝与暗紫,如同凝固的淤血,无声地昭示着其下的凶险。
梦境本身的低语也沉寂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真空的、令人耳膜鼓胀的绝对静谧,冰冷刺骨。
……
凤筱赤色的桃花眼在黑暗中亮得惊人,毫无睡意。她像只夜行的猫儿,悄无声息地蜷缩在一块形状嶙峋、散发着微弱冷光的梦境结晶顶端,居高临下地将休憩的众人尽收眼底。玄天仪吊坠在胸前规律地搏动着暖意,驱散着侵入骨髓的寒气。
她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燃烧着八卦之魂的炽热,牢牢锁定在不远处依偎着的两个身影上。
沈惊堂背靠着一块巨大的、如同凝固琥珀般的梦境结晶,闭着眼,冷硬的侧脸线条在幽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深刻。他的眉头依旧习惯性地锁着,仿佛连睡梦中都无法卸下千斤重担——雨霏关的血色、一路的追杀、对未来的迷茫,还有……
怀中这个滚烫的、不容忽视的存在。
沈惊木毫无防备地蜷在他怀里,受伤的手臂被妥善安置在两人之间,脑袋枕着兄长的胸膛。
少年跳脱的脸庞在沉睡中显露出难得的安宁与脆弱,额角细密的冷汗早已干涸,长睫在眼下投下柔和的阴影,呼吸均匀而绵长,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温热气息,一下下拂过沈惊堂颈侧的皮肤。
这气息如同最烈的酒,无声地侵蚀着沈惊堂强行筑起的心防。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弟弟身体传来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衫熨帖着他冰冷的胸膛。
那份毫无保留的依赖和信任,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他心底最柔软也最禁忌的地方。白天在清晏警告下强行压制的、如同熔岩般滚烫的情感,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在弟弟毫无防备的睡颜催化下,以更凶猛、更无法抵御的姿态,轰然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
沈惊堂猛地睁开了眼睛!
深邃的眸底不再是平日的冷冽锐利,而是翻滚着浓稠得化不开的、近乎痛苦的欲望与挣扎。他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而灼热,胸膛剧烈起伏,撞得怀中的沈惊木微微动了动,发出一声模糊的嘤咛,无意识地又往他怀里钻了钻,温热的唇瓣几乎擦过他颈侧的动脉。
“轰——!”
那微小的、无意识的触碰,如同点燃了引信的火星。沈惊堂脑中名为“兄长”的弦,彻底崩断!
他再也无法抑制。那只原本虚虚环在弟弟腰侧的手臂猛地收紧,几乎要将沈惊木勒进自己的骨血里!
另一只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扣住了沈惊木的下颌,迫使他微微仰起了脸。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急切,却又在指尖触碰到那温软肌肤的瞬间,难以自抑地颤抖起来。
他的目光如同濒死的野兽,死死锁住那张近在咫尺、因被惊扰而微微蹙眉的睡颜。视线贪婪地描摹着那因沉睡而显得格外柔软红润的唇瓣,像是沙漠旅人看到了绿洲的清泉,带着毁灭般的渴求。
距离在灼热的呼吸交缠中飞速缩短。
沈惊堂低下头,带着一种绝望的、孤注一掷的决绝,狠狠地吻了上去!
那不是温柔的触碰,而是掠夺!是侵占!是压抑了无数个日夜、混杂着血腥、悔恨、绝望与刻骨爱恋的火山爆发!他的唇瓣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不容置疑的力道,碾磨着沈惊木微张的唇,舌尖蛮横地撬开齿关,长驱直入,疯狂地攫取着独属于怀中少年的气息,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进去!
那吻带着血腥气的掠夺感,却又在唇齿相依的瞬间,泄露出深埋心底的、令人心碎的脆弱与乞求。
“唔……!”沈惊木在窒息般的掠夺中骤然惊醒,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睡意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霸道至极的亲吻驱散,大脑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挣扎,受伤的手臂传来刺痛,却丝毫无法撼动兄长铁箍般的禁锢。他被迫仰着头承受着这狂风暴雨般的吻,清澈的眼眸在最初的震惊和疼痛之后,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淹没——
那是惊愕,是疼痛,是委屈……却奇异地没有恐惧,反而在兄长那几乎要将他揉碎、吞吃入腹的绝望气息中,嗅到了一丝让他心脏揪紧的、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爱意。
他挣扎的力道渐渐小了,那双总是跳脱明亮的眼眸,在幽暗的光线下,蒙上了一层迷茫的水雾,怔怔地望着近在咫尺、闭着眼、如同沉沦在无边地狱般疯狂索吻的兄长。一丝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带着哭腔的呜咽,从紧贴的唇缝间溢出。
这声呜咽,如同惊雷劈在沈惊堂心上!他掠夺的动作猛地一滞,仿佛被烫到般,倏然睁开了眼!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的疯狂欲望如同潮水般急速褪去,瞬间被铺天盖地的恐慌、狼狈和无地自容的绝望所取代!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弟弟眼中的水光,看到了那抹清晰的痛楚和茫然无措!
更让他如坠冰窟的是——
就在距离他们几步之遥的另一侧,另一块散发着柔和月华般清辉的梦境结晶旁,一道清冷如霜的目光,正平静地、无声地注视着他们。
墨徵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他没有靠坐在齐麟铺好的外袍上,而是静静站立着。守月扇并未展开,被他随意地握在身侧。
齐麟站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如同沉默的守护者,天蓝色的眼眸锐利地扫过沈惊堂狼狈不堪的脸,又落回墨徵身上,带着无声的询问和支撑。
墨徵没有看齐麟。
他清隽如月的脸庞在幽光下显得愈发苍白透明,那双总是含着淡淡疏离的月眸,此刻如同寒潭深水,清晰地映着沈惊堂扣着沈惊木下颌的、骨节发白的手,映着两人依旧紧贴的、带着水光的唇,映着沈惊堂眼中那惊涛骇浪般的恐慌与绝望。
……
没有愤怒,没有斥责,甚至没有一丝波澜。那目光平静得可怕,如同亘古不变的月光,穿透了所有掩饰,直抵人心最深处的狼狈与不堪。那平静本身,就是最锋利的审判!
沈惊堂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他扣着沈惊木下颌的手像被烙铁烫到般猛地松开,禁锢着对方腰身的手臂也触电般地想要抽离。
极度的羞耻和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破碎的气音,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就在这死寂般的、令人窒息的尴尬与绝望几乎要将沈惊堂彻底淹没的时刻——
“咳哼。”
一声低沉、冰冷、带着绝对穿透力的轻咳,如同冰锥刺破凝固的空气,从不远处一块如同蛰伏巨兽爪牙的幽暗岩石顶端传来。
这声音如同赦令,瞬间打破了墨徵那平静目光带来的、令人心胆俱裂的压迫感!
凤筱几乎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就从她那个绝佳的“观景台”上蹦了起来!赤色的桃花眼瞬间爆发出比刚才看沈家兄弟“大戏”时更亮十倍的光芒!
她完全无视了大哥沈惊堂那恨不得钻进地缝的狼狈,也忽略了二哥墨徵那令人心悸的平静目光,像只终于等到救星的雀跃狐狸,对着岩石顶端的玄衣身影兴奋地挥舞着手臂,用气声尖叫,却清晰得足以让那身影听见:
“是你!卿九渊!快来快来!别在那儿‘咳哼’了!正精彩呢!美滋滋!”她甚至激动地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示意他过来共享“瓜田”。
岩石顶端,一身玄衣几乎融入夜色的卿九渊,血色的竖瞳在幽暗中闪烁着冰冷而无奈的光芒。他看着下面那个兴奋得手舞足蹈、完全忘了自己刚刚也在“偷窥”被抓包边缘的小狐狸,看着她头顶那对因为激动而微微抖动的白色狐耳,线条完美的薄唇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他身形未动,依旧保持着那副慵懒而极具压迫感的姿态,只是血瞳中的冰冷无奈,终究被一丝极其细微的、纵容的暖意所覆盖。他屈指,隔空对着凤筱的额头,极轻地、带着警告意味地,虚弹了一下。
无声的动作,却清晰地传达着:安分点。
……
凤筱夸张地捂住根本不痛的额头,对着卿九渊的方向做了个鬼脸,赤瞳里却满是得逞的狡黠和“快来一起看戏”的催促。
沈惊堂趁着这短暂的“注意力转移”,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猛地将怀中的沈惊木推开一些距离,动作仓促得近乎狼狈。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江倒海的心绪,试图在脸上恢复惯常的冷硬,但那微红的耳根和闪躲的眼神,却彻底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沈惊木被他推开,踉跄了一下才站稳。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有些红肿刺痛的嘴唇,又看了看兄长那副极力维持镇定却漏洞百出的样子,最后将迷茫的目光投向了不远处静静站立的二哥墨徵。
墨徵依旧平静地看着他们。那目光,如同无声的月光,清冷地笼罩着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禁忌风暴的角落。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握着守月扇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收紧了一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