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宫里静得吓人。
鸿蒙躺着,眼睛半闭不闭,像是在打盹,又像在琢磨什么。
盘古有点耐不住这安静,翻了个身,云台被他压得微微下沉。
“我说,”盘古瓮声开口,打破了寂静,“在这儿干躺着,修为自个儿往身上蹭,倒是省事。可俺总觉得不得劲。”
鸿蒙没睁眼,嘴角却弯了弯:“怎么,二弟,拳头痒了?”
“那倒不是,”盘古挠挠头,“就是……太顺当了。俺以前那身力气,可是一斧子一斧子劈出来的。”
一直侧卧不语的兮嫣,此时空灵的声音响起,如同清泉流过玉石:“力之极尽,非唯劈砍。”
静观其变,亦是修行。此地万法源头,尔等呼吸间,皆在与道相合。
鸿蒙终于睁开眼,看向兮嫣:“道是这么个理。不过,我二弟性子直,喜欢更实在的。”
说起来,你弄出这混沌,定下这规则,搞出这纪元轮回……“图什么?就为了看戏?”
兮嫣周身道韵微澜,声音依旧平淡:“非是看戏。此为‘衍道’。”
混沌如烘炉,万灵如薪火,文明兴衰,大道争锋。
皆是为了淬炼出更完美的‘道’之轨迹。吾乃此过程之显化,亦为此过程之记录。
“记录?”盘古插嘴,“记下来干啥?”
“以待后来者观之,鉴之,或……超越之。”
兮嫣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宫墙,望向了无尽遥远的虚空。
鸿蒙若有所思:“超越?像那可能存在的‘上一纪元遗民’,或者那‘鸿蒙宫主’?”
兮嫣未置可否,只是淡淡道:“大道无止境。”
这话让鸿蒙心头一动。
他不再追问那些虚无缥缈的上一纪元,而是将话题拉回了更实际的层面。
“衍道,衍道……说到底,还是离不开‘力’。”
鸿蒙坐起身,目光扫过这万法源头,“力可开天,亦可灭世。力可创道,亦可破道。”
吾二弟以力证道,开洪荒天地,其力之伟岸,毋庸置疑。然其道,似乎在此……受到了某种限制?
他看向盘古。盘古立刻点头,带着点委屈:“大哥说得对!俺在这宫里,感觉浑身是劲,可好像有层看不见的膜隔着,怎么都捅不破那最后一下!”
兮嫣平静回应:“盘古之力,源于混沌,亦止于混沌。”
他以力开辟之‘洪荒’,乃此方混沌之‘果’,其力之极尽,便是此混沌所能承载之极限。
欲超脱此极限,需力之本质,突破混沌之桎梏。”
“力之本质?”盘古瞪大眼睛。
“譬如,”鸿蒙接过话头,眼神锐利起来,“二弟,你开天时,是以自身为支点,调动混沌之力,于‘外界’劈开天地。”
但若……你将这开天之力,这混沌本源,全部内敛,于‘体内’自行开辟一方世界呢?
以此界为烘炉,衍化万道,反哺己身。
此力,是否便跳出了此方混沌的范畴,成了独属于你自身的‘世界之力’?以此证道,是否方能触及真正的大道之境?”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大道宫中炸响。连周遭流淌的大道法则都似乎凝滞了一瞬。
盘古张大了嘴,半晌,猛地一拍大腿:“对啊!俺咋没想到!在里头开!那不就是俺自己的地盘了嘛!”
兮嫣周身朦胧的道韵剧烈波动了一下,她缓缓坐直身躯,万道沉浮的眼眸中再次映出难以掩饰的震惊。
鸿蒙这话,又一次直指核心,触及了那被隐藏的路径!
“看来,我又猜对了些许。”
鸿蒙看着兮嫣的反应,淡淡一笑,“这条体内开天之路,并非走不通,而是……不被允许,对么?”
“因为它真正威胁到了你这‘衍道’过程的稳定,甚至可能……让你这‘记录者’失业?”
兮嫣沉默良久,那清冷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汝之思,确非常轨。”
此路……有干天和,易使承载者崩灭,亦会扰动混沌根基。
鸿蒙步步紧逼:“是易崩灭,还是必崩灭?是扰动根基,还是可能重塑根基?”
说到底,你是怕出现不受控的变数,怕这‘衍道’过程,脱离你的剧本吧!
盘古此刻也彻底明白了,怒火上涌,握着洪荒斧的手嘎吱作响:“原来如此!怪不得当初俺总觉得不对劲!”
那股催着俺在外头开天的念头,就是你搞的鬼!怕俺在里头开了,你就管不着了,是吧!”
面对两人的质问,兮嫣没有否认。她周身道韵起伏,最终归于一种深沉的平静。
“大道三千,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她缓缓道,“‘其一’便是变数,亦是生机。吾执掌大道,维系衍道之序,亦无法彻底抹杀‘其一’。”
尔等所言体内开天之路,便是那‘其一’之体现。
吾之职责,是引导,是记录,非是扼杀。
然此路艰难万险,古来尝试者,皆化飞灰。
“他们失败,不代表我二弟也会失败。”鸿蒙语气坚定,“更何况,如今有我在。”
兮嫣看向鸿蒙,那万道眼眸仿佛要将他彻底看穿:“汝这‘变数’,确是最大之意外。”
大道宫内的论道,陷入了短暂的沉寂。三位无上存在,心思各异。
鸿蒙在谋划着如何为盘古争取这体内开天的一线契机;
盘古在消化着这惊人的真相,摩拳擦掌;
而兮嫣,则似乎在重新评估着眼前这两个“意外因素”对既定轨迹的影响。
就在大道宫内暗流涌动之际,洪荒天地,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三族竟几乎同时迎来了突破的契机。
不死火山,涅盘池。
元凤浸泡在沸腾的南明离火精髓之中,周身翎羽残破,气息萎靡。
与祖龙一战,她本源受损极重。
但此刻,她凤眸紧闭,心神却沉入了一种玄而又妙的境界。
破而后立,否极泰来。
昔日执着于凤族荣耀,执着于与龙族争锋,心有所缚,道亦有所滞。
此番濒临绝境,得始麒麟舍身相助,又亲见族人惨烈牺牲,心中那层枷锁反而碎裂。
她不再仅仅是为族群而战,更是为这方天地,为那并肩作战的情谊,为那一线生机而争。
“凤非止于焰,焰亦非凤之全部。”她于神魂深处低语,“阴阳轮转,刚柔并济。”
离火之烈,亦需太阴之柔以调和;翱翔九天,亦需驻足大地以栖身……
嗡!
她体内那近乎枯竭的南明离火本源,在这一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极致的毁灭之中,一丝孕育的生机悄然萌发,如同火中孕莲,灼灼其华。
残破的翎羽在火焰中脱落,新的、更加绚丽、蕴含着阴阳道韵的羽翼缓缓生长。
她的气息不再仅仅是霸道炽烈,更添了一份包容与深邃。
混元金仙后期,水到渠成!
麒麟崖,祖地核心。
始麒麟匍匐在大地脉动的最深处,周身玄黄之气黯淡,伤痕累累。
他以重伤之躯强行引动大地本源助战,几乎耗尽了最后的本源。
但它的意志,却如同脚下的大地,沉凝无比。
舍弃皇图霸业,只为血脉延续。卸下种族重任,方见天地本心。
他感受到的不是衰败,而是一种回归。回归到最初,那承载万物、厚德载物的本源意境。
麒麟之道,非是争霸,而是守护,是承载,是生机。
“地载万物,亦育万灵。厚德非钝,乃容之广;坚韧非僵,乃根之深……”
道道精纯的玄黄母气自洪荒大地深处涌来,不再是强行抽取,而是如同游子归家般,自然而然地融入他干涸的躯体。
伤痕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黯淡的玄黄之光重新亮起,变得更加纯粹、厚重。
他的气息与整个洪荒大地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仿佛成为了这方天地不可或缺的基石。
混元金仙后期,豁然开朗!
东海龙宫,深渊血池。
与元凤、始麒麟的感悟突破不同,祖龙的突破,充满了血腥与暴戾。
巨大的龙躯盘踞在由凤族、麒麟族精锐血肉堆积而成的血池之中,龙口张开,疯狂吞噬着池中蕴含的磅礴精气与本源。
他被元凤和始麒麟联手击退,体内驳杂本源反噬,业力缠身,境界甚至隐隐不稳。
“不够!还不够!”
祖龙龙瞳赤红,充满了贪婪与焦躁,“朕要更强的力量!足以碾压一切的力量!”
他不再满足于缓慢炼化,开始以龙族秘法,强行剥离、融合吞噬而来的异种本源。
痛苦让他龙躯扭曲,业力如同毒蛇啃噬他的神魂,但他不管不顾。
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和疯狂的执念,硬生生将那驳杂狂暴的力量压入自身大道之中。
轰!
一股远超从前的凶戾气息自他体内爆发开来,混元金仙后期!
然而这气息虽然强大,却显得异常浮躁、混乱,隐隐透着一股不祥的暗红之色,那是业力深入骨髓的征兆。
他的龙鳞光泽也变得幽暗,失去了往日纯粹的金色神辉。
“哈哈哈!力量!这就是力量!”
祖龙在血池中昂首长啸,声波震得龙宫摇晃,“元凤!始麒麟!待朕稳固境界,便是尔等族灭之时!”
洪荒三族族长,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几乎同时踏入了混元金仙后期。
然而,他们的道,已然走上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元凤领悟阴阳调和,始麒麟回归厚德载物,而祖龙,则在吞噬与业力的道路上越陷越深。
大道宫内,鸿蒙似有所感,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时空,落在了洪荒之上。
“破而后立,倒也难得。”他轻声点评,不知是在说元凤始麒麟,还是在说别的什么。
兮嫣亦将目光投去,清冷道:“道已分岔,劫运更深。”
盘古哼了一声:“那长虫,路子走歪了!看着吧,有他倒霉的时候!”
鸿蒙收回目光,再次看向兮嫣,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好了,洪荒的戏码暂且看到这里。”
兮嫣,咱们的论道,是不是该继续了?关于那‘体内开天’,关于那‘遁去的一’,我还有些想法,想跟你……好好聊聊。
新一轮的论道,在这万法源头之地,再次开启。
而这一次,鸿蒙显然是带着更明确的目的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