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的宣告来得很快,也很体面。
一道金旨自凌霄殿飞出,化作煌煌天音,传遍三十三天,响彻洪荒大地。
“羲皇伏羲,道心通明,感娲皇娘娘点化,深悟己道在于天机推演、调和阴阳、探究至理。”
今为求大道精进,超脱物外,特向天帝陛下恳请,卸去羲皇之位,脱离妖族,云游寰宇,以全道果。
天帝陛下感其诚,念其功,虽有不舍,然道途为重,特予恩准。
自即日起,伏羲道友不再位列天庭羲皇,与妖族之因果气运,自此了断,各奔前程。
“望洪荒众生周知……”
金旨传音,字字清晰。天庭内外,亿万妖族闻之,反应各异。
底层妖族大多茫然,只知那位总是温文尔雅、抚琴推演的羲皇大人离开了。
具体缘由并不深究,很快便被新的天庭事务或生存压力转移了注意力。
中上层妖神、妖圣之中,则有细微波澜。
一些与伏羲有过交情、或欣赏其为人者,暗自叹息,觉得天庭少了一股清流,多了几分纯粹的杀伐气。
而更多崇尚力量、专注于争权夺利者,则暗自松了口气,甚至有些庆幸。
少了一个看似地位崇高却“不干实事”、还分润气运的“外人”,岂不更好?
尤其是鲲鹏一系的势力,对此更是乐见其成。
至于帝俊太一,金旨颁下后,便不再关注此事。
他们的全部心思,都已沉浸在对“招妖幡”的研究与初步尝试收取妖族真灵印记的宏大计划之中。
伏羲的离去,如同拂去衣袖上的一片落叶,未能在他们心中留下太多涟漪。
唯有三十三天外,娲皇宫清光微漾;
幽冥地府,平心殿道韵流转。
两处超然之地,正静静等待着。
羲皇宫内,早已收拾妥当。
伏羲最后看了一眼这居住了无数岁月的宫殿。
目光掠过那些陪伴他推演星象、调和琴音的法器,眼中并无太多留恋,只有一种解脱后的轻松与对前路的坚定。
他换下象征羲皇身份的华服,只着一身最简单的素白道袍,将伏羲琴小心背好,再无他物。
一道清光落下,女娲的身影出现在殿中。
“兄长,可准备好了?”女娲看着一身轻松的伏羲,微笑问道。
伏羲点头,深深一揖:“劳烦妹妹了。”
“你我兄妹,何须客气。”
女娲上前,轻轻握住伏羲的手腕,“我们这便去幽冥,后土姐姐与玄冥姐姐已在等候。”
话音落,造化清光包裹住二人,瞬息之间,便从三十三天之上消失,下一刻,已然出现在血海边缘,那深邃稳固的幽冥门户之前。
守门的牛头马面早已得到谕令,见两位圣人驾临,恭敬无比地打开门户,引出一条直通平心殿的彼岸花径。
步入幽冥,那股沉静、厚重、包容生死轮回的气息扑面而来。
伏羲虽是第一次亲临,却并无不适,反而觉得心神格外安宁澄澈。
他修天机,重平衡,这轮回秩序井然的道韵,与他之道隐隐相合。
平心殿前,后土与玄冥已并肩而立。
后土依旧是人身蛇尾,气息厚重仁慈,眸光温和;
玄冥一身玄黑宫装,清冷如万载寒冰,但看向女娲与伏羲时,眼中也带着暖意。
“后土姐姐,玄冥姐姐。”女娲领着伏羲上前见礼。
“妹妹来了。”后土微笑颔首,目光落在伏羲身上,“伏羲道友,别来无恙。”
道友能明悟己道,挣脱桎梏,实乃大智慧,大勇气。
伏羲连忙躬身:“伏羲拜见后土道主,玄冥阎罗。”
此番脱困,全赖妹妹与二位道友点醒、相助,伏羲感激不尽。
玄冥清冷道:“客气话不必多说。既是妹妹兄长,又心向正道,吾等自当相助。且随我来,轮回通道已准备妥当。”
她当先引路,众人穿过平心殿,来到殿后一处极为幽静、被层层地道禁法守护的秘地。
此地并无华丽陈设,只有一座古朴的、仿佛由整块轮回石雕琢而成的圆形平台。
平台中央,是一个缓缓旋转的、深不见底的旋涡,旋涡之中,六色光华流转不休,散发出无比玄奥、牵引灵魂归宿的浩瀚气息。
正是混沌至宝六道轮回盘直接显化的核心通道入口,寻常魂魄根本无资格至此,更无法承受其威压。
站在这轮回通道前,即便以伏羲混元金仙的修为,也感到元神微微悸动,那是生命层次面对终极归宿的本能反应。
后土上前一步,指尖地道光辉流转,轻轻点向那旋涡。
漩涡旋转的速度稍稍改变,其中代表“人道”的那一部分光华骤然明亮起来,散发出一种新生、智慧、文明的独特气息。
“伏羲道友,”后土转身,神色庄重,“此番转世,非同寻常。
你需彻底舍去先天神圣之躯壳与旧有修为,只保留最核心的元神本源与大道感悟,投入人道轮回,重生为人。
此过程不可逆,一旦进入,便与人族气运彻底绑定,未来道途,皆系于人族兴衰。你可想清楚了?”
伏羲望着那明亮的人道光华,眼神清澈坚定,毫无犹豫:“伏羲心意已决。”
舍此旧躯,方得新生。
人族虽弱,却蕴无限可能,正是我践行大道、传播文明之沃土。请道主施为。
女娲在一旁看着,眼中有关切,但更多的是信任与支持。
后土点头:“好。我会以地道之力护住你元神核心与大道真灵,确保转世之后,灵智不昧,前世记忆与感悟将随时间与修为增长逐渐解封苏醒。”
你之人族身,我将亲自为你塑造,聚不周山地脉之灵秀,汇新生人族之纯正气运,承地道轮回之祝福,必是钟灵毓秀、道体天成之身,足以承载你之大道。
说罢,她双手结印,平心殿乃至整个幽冥地府的地道之力微微共鸣。
丝丝缕缕玄黄之气自虚空汇聚而来,融入那明亮的人道轮回光华之中,使其更加温润、稳固。
玄冥也抬手,一缕精纯至极的玄冥寒气注入,那寒气并非毁灭,而是极致的“净化”与“守护”,能涤荡转世过程中可能沾染的任何杂质与厄运,确保过程顺利。
伏羲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身旁的妹妹女娲。
女娲上前,轻轻拥抱了一下兄长,在他耳边低语:“兄长,珍重。待你归来,人族将因你而不同。”
伏羲拍了拍妹妹的背,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松开手,后退两步,对着后土、玄冥、女娲,郑重地行了一礼。
然后,他不再犹豫,盘膝坐于轮回石台边缘,闭目凝神。
只见他周身开始散发出柔和而明亮的清光,那光芒越来越盛,逐渐掩盖了他的身形。
光芒之中,隐约可见先天八卦的虚影流转不息,最终,这些虚影与他背上的伏羲琴一同,化为点点光粒,融入他眉心。
他的肉身,开始从边缘一点点化为最纯净的灵气光点,飘散开来,反哺天地。
这不是消亡,而是主动的“化道”,将属于先天神圣的躯壳与旧有法力,尽数归还洪荒。
整个过程安静而庄重。
不过片刻,原地已不见伏羲身影,只剩下一团拳头大小、无比凝实、内部仿佛有万千星河与八卦符文流转的璀璨光晕。
那光晕纯净无瑕,散发出智慧、秩序、推演、调和的无上道韵,正是伏羲最核心的元神本源与大道真灵!
光晕微微颤动,仿佛在向三位至亲与道友做最后的告别。
后土适时引导,那团璀璨光晕仿佛受到牵引,轻轻飘起,缓缓投向轮回通道中央那最为明亮温和的人道光华。
光晕触碰到人道光华的瞬间,微微一顿,随即毫无阻碍地融入了进去,如同水滴归海。
瞬间消失在深邃旋转的漩涡之中,只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伏羲的独特道韵涟漪,在通道口荡漾了一下,便彻底无踪。
轮回通道依旧缓缓旋转,六色光华流转,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女娲、后土、玄冥都知道,伏羲已然踏上了全新的生命旅程,投入了那初生而充满希望的人族血脉长河之中。
女娲静静地看着通道,良久,才轻轻舒了一口气,眼中有关切,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安然。
“兄长……一路顺风。”
后土收起法印,轮回通道恢复平常。
她看向女娲,温言道:“妹妹放心,伏羲道友元神稳固,地道祝福加身,转世之身亦是人族顶尖资质,必能顺利觉醒,引领人族。”
玄冥也道:“他那身板(指转世身),我特意用玄冥寒气淬炼过一道,百病不侵,邪祟难近,算是送他的见面礼。”
女娲闻言,心中暖意融融,转身对着后土玄冥再次郑重施礼:“多谢两位姐姐鼎力相助!此恩此德,女娲与兄长铭感五内。”
“都说了是自家姐妹,再客套就生分了。”
后土扶起她,引她回到平心殿中先前那方石桌旁坐下。
玄冥再次取出那寒气缭绕的玉壶,为三人斟上忘川寒露。
气氛比起之前女娲独自来访时,又有些不同。
少了几分商讨正事的凝肃,多了几分至交姐妹闲话家常的温馨。
“伏羲道友此番转世,地点便选在不周山脚,那最大的人族部落‘华胥氏’之畔。”
后土抿了一口寒露,缓缓道,“华胥氏部落乃燧人氏嫡系传承,气运最盛,民风淳朴,又得地利(靠近不周山与巫族),最是合适。
待他降生,自有异象,部落中人必奉若神明。
妹妹可暗中关注,但初期不必直接干涉,且看他如何以人身,重走大道,点燃人族文明之火。”
女娲点头:“姐姐安排周到。我理会的。”
兄长既已选择这条路,便该由他自己去走,去经历。
我只在必要时,略加拂照即可。
玄冥忽然道:“说起来,那人族三祖,近来似乎也颇有进益。”
燧人氏钻木取火,点亮文明之光;
有巢氏构木为巢,奠定安居之基;
缁衣氏织麻为衣,开启羞耻礼仪。
皆是大功德之举,天道隐隐有所感,他们自身修为虽因人族先天所限增长缓慢。
但气运福缘却越发深厚了。“伏羲此时加入,正当其时。”
女娲眼中泛起光彩:“是啊,人族虽幼,却已显自强不息之志。”
兄长此去,正可助他们将这些零星的火光,汇聚成照耀前路的文明火炬。
她想起兄长擅长的历法、伦理、音乐、推演……这些不正是人族从生存走向文明所急需的吗?
三姐妹又聊了些洪荒近事,谈及西方二圣似乎开始在东方边缘地带悄然活动,试图“度化”有缘;
谈及鲲鹏闭关不出,不知在酝酿什么;
谈及三清分家后,截教万仙在东海声势浩大,与昆仑玉虚宫隐隐有隔空较劲之意……
不知不觉,时辰已晚。
虽然对于圣人而言并无日夜之分,但女娲心系兄长转世后续,也挂念娲皇宫中尚有青莲需时时照拂,便起身告辞。
后土与玄冥知她心思,也不多留,再次送至幽冥门户之外。
“妹妹安心,伏羲道友之事,我自会留意。”后土道。
“若有不开眼的敢去打扰,我第一个不饶。”玄冥言简意赅。
女娲心中感激,与两位姐姐道别后,化作造化清光,穿过血海,直返天外娲皇宫。
回归清静圣境,女娲独立于青莲旁,感受着宫内流转的祥和道韵。
心中那丝因兄长离去而产生的淡淡空落,渐渐被一种充满希望的期待所取代。
她抬手,指尖造化之气流转,在虚空中勾勒出一个小小的、灵动的八卦虚影,那虚影旋转片刻,悄然散去。
“兄长,愿你此去,如潜龙腾渊,鳞爪飞扬;文明薪火,自此而盛。”
她望向不周山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无尽空间,落在了那片正在蓬勃生长的人族聚落之上,嘴角泛起一丝温柔而期许的笑意。
幽冥地府,重归静谧轮回。
平心殿中,后土收回目光,继续梳理地道脉络;
玄冥则返回她的转轮王殿,处理今日的轮回文书。
洪荒的日月,依旧交替。但在不周山脚,华胥氏部落之畔。
一场关乎未来人族气运、文明兴衰的崭新传奇,其主角已然悄然就位,只待时机来临,便要登上这浩瀚的历史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