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听闻怀中人儿那带着一丝娇弱与依赖的话语,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将她纤细的身子搂得更紧了些,仿佛要将她揉入自己的骨血之中,隔绝外界的一切风雨。
他抱着她,步履沉稳,朝着宫殿深处那座临湖而建、用于用膳赏景的亭楼走去。
一边走,他一边看似随意地提起,声音低沉而平静,听不出喜怒:“朕方才听赵高来报,说宫中似有不明身份之人潜入,行踪诡秘,禁军搜寻未果。芝儿一直在此,可曾见到什么可疑之人或听到什么异动?”
刘玉芝依偎在他坚实的胸膛上,能清晰地听到他平稳有力的心跳。
她心中微凛,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将脑袋轻轻摇了摇,脸颊蹭着他龙袍上冰凉的刺绣,用带着些许不满的娇嗔语气道:“陛下莫要听信那红毛阉党胡言乱语!”
“臣妾一直在此歇息,除了风声虫鸣,何曾见过半个人影?定是那赵高自己御下不严,出了纰漏,又或是想借机生事,编排些由头来显摆他的能耐!陛下您可得明察,那老家伙心思多着呢,可不老实!”
嬴政闻言,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深邃如古井,淡淡道:“无妨。赵高此人,心思机巧,欲望也盛,确非安分之辈。”
“然,心比天高又如何?只要朕在一日,他便一日是朕掌中之雀,翻不出朕的五指山。他的那点心思和手段,朕心中有数。”
正说话间,前方回廊转角处,两盏灯笼摇曳的光晕由远及近。
只见中车府令赵高与丞相李斯二人,正一前一后,脚步匆匆地赶来。
赵高的形象,确实与常人想象中阴鸷的罗网首领大相径庭。
他身着一袭极为扎眼的暗红色绣金蟒官袍,头戴一顶同样色泽、帽翅高耸的官帽,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满头如同火焰般燃烧的赤红色长发,用玉簪一丝不苟地束起。
面容白皙,五官阴柔俊美,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邪异之气。
与他并肩而行的李斯,则是一身沉稳的深青色丞相朝服,面容儒雅,眼神锐利,气质严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二人见到嬴政,连忙加快脚步,正要躬身行礼。
然而嬴政却仿佛未见一般,抱着刘玉芝,步伐未有丝毫停顿,径直从他们身侧掠过,带起一阵微风。
就在交错而过的瞬间,被嬴政横抱在怀中的刘玉芝,趁着嬴政宽阔肩膀的遮挡,裙摆下穿着绣鞋的玉足,极其隐蔽而又精准地、带着几分泄愤的意味,轻轻踢在了赵高那碍眼的红色官袍下摆上!
赵高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阴柔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愕然与怒意,但立刻便恢复了恭顺的表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他与李斯交换了一个眼神,默默转身,落后几步,恭敬地跟在帝后身后。
一行人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人工湖畔的亭楼。
亭子四面通透,垂着轻纱帷幔,中央摆着一张铺着锦垫的卧榻和一张摆放着精美膳品的玉案。
嬴政小心翼翼地将刘玉芝放在柔软的卧榻上,动作轻柔,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赵高与李斯则识趣地停在亭外台阶下,垂手侍立。
赵高上前一步,动作优雅地轻轻拉上了亭子四周的纱帘,既保证了亭内的私密,又不完全隔绝外界的景致。
嬴政在玉案主位坐下,刘玉芝便顺势柔若无骨般倚靠在他身侧,拿起玉箸,为他布菜,动作自然亲昵。
亭内一时静谧,只有微风吹拂纱帘的轻响和湖面涟漪的微光。
刘玉芝夹起一块鲜嫩的鱼肉,放入嬴政面前的玉碟中,忽然没头没尾地轻声说了一句,语气飘忽,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陛下,你与臣妾结为夫妻这些年来,身上那股杀伐果断、令人望而生畏的‘神性’,似乎淡去了不少。”
“如今这天下,风云激荡,暗流汹涌,诸国虎视,宗门林立……陛下为了臣妾,收敛了锋芒,温和了许多。在这等波谲云诡的世道里,您……可曾有一丝后悔?”
嬴政闻言,手中玉箸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夹起那块鱼肉送入口中,细细品味。
他几乎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早已思虑过千万遍,声音平静而笃定,无缝衔接了刘玉芝的话语:
“自当年你助朕扫平吕不韦、嫪毐之乱,稳坐帝位,让寡人得以真正称‘朕’于天下那一刻起,朕便明白,帝王之道,并非只有铁血与权谋。”
“为君者,当有囊括四海之胸襟,亦需有体察万物之仁心。朕已非昔日那个需要时刻以雷霆手段震慑朝野的秦王了。”
他放下玉箸,目光透过轻纱,望向亭外波光粼粼的湖面,语气中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自信:“然,即便收敛了几分锋芒,温和了些许手段,朕亦有绝对的信心,能让我大秦的江山社稷,稳如泰山,千秋万代!”
他转过头,深邃的目光落在刘玉芝略显苍白的脸上,伸手轻轻拂过她额前一缕散落的青丝,语气放缓,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霸气:“于朕而言,如今的大秦,疆域虽广,却仍未至完美。四方宵小,仍需震慑。若依朕早年心性,诸如燕、楚、齐等周边不臣之国,早已如韩、赵、魏一般,化为朕之郡县!”
他的指尖微微用力,捏了捏刘玉芝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柔情:“只是……朕知你心善,不喜多见刀兵,生灵涂炭。故而,朕才容他们苟延残喘至今。”
“但这并非朕之仁弱,不过是……投你所好罢了。若他们不识时务,朕随时可令大秦铁骑,踏平其宗庙社稷!”
这番话,既是帝王霸气的宣言,亦是对怀中人的深情告白与承诺。
刘玉芝依偎在他怀中,感受着他话语中的力量与温度,心中百感交集,一时无言,只是将头埋得更深了些。
亭外,赵高与李斯垂首静立,仿佛两尊没有生命的雕塑,唯有湖风轻轻吹动着他们的衣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