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桌案上的杯盘碗盏被悄无声息出现的宫女撤下,换上了两盏清口的热茶,囚室内重新归于宁静,只余夜明珠柔和的光晕和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何从六端起茶杯,指尖感受着白瓷传来的温润热度,却并未饮用。
他低沉的声音在静谧的囚室中缓缓响起,打破了之前的温情缱绻,带着一种陈述古老秘辛的平静:
“世人皆知,武道境界,循序渐进,分为锻体、炼体、藏道、知行合一、宗师、劲象、大宗师,以及那传说中的……天人境。”
赵飞燕依偎在他怀中,乖巧地点点头,这些是江湖常识,她身为贵妃,自是知晓。
然而,何从六接下来的话,却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
“但,这不过是表象,或者说,是天道有损之后的残缺之路。”
他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大宗师之后,并非直接踏入天人。其间,尚有一重被刻意遗忘、或者说,已然无法正常抵达的境界——陆地神仙境。”
“陆地神仙?” 赵飞燕喃喃重复,美眸中满是困惑与惊奇。
“不错。”
何从六继续道,“真正的完整路径,应是:大宗师之后,凝聚神魂,引天地灵气入体,褪去凡胎,成就陆地神仙。此境修士,运用的不再是武者内力,而是更为高阶、更为接近本源的力量——灵力。”
“唯有在陆地神仙境稳固根基,神魂与灵力交融圆满,方能真正超脱,成就与天地同寿的天人之尊。”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解释那更为核心的隐秘:“然而,上古时期,轩辕帝与魔神一战,打得天崩地裂,致使天道法则受损,秩序颠倒。虽历经万年修复,天地大体稳固,但修行之路已悄然生变。”
“如今天地之间,充盈弥漫的乃是较为基础、易于吸纳的内力之气,故而武道盛行。而更为精纯、更为强大的灵气,却因天道伤痕,变得极其稀薄,近乎枯竭。”
他低头,看向怀中听得入神的赵飞燕,玄铁面具下的目光深邃:“故而,当世武者,即便天赋异禀,侥幸窥得大宗师之上的门径,也因无法吸纳足够的天地灵气完成蜕变,要么终身困于大宗师巅峰,要么……便是如当朝陛下那般,凭借某种机缘或皇室积累,强行迈出那半步,触及陆地神仙的门槛。”
“但此境,于当今之世,已成禁忌。”
何从六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冷意,“灵力稀薄,陆地神仙一旦动用超越凡俗的力量,消耗的便不再是内力,而是自身本就无法从外界有效补充的本源灵力,亦即……寿元!”
“出手越重,折寿愈甚。陛下他……显然是偶然迈入此境,却不得其法,不懂如何以灵力反哺自身、调理道基,反而因强行维系境界而不断损耗本源。”
“故而,他空有陆地神仙之境,实则外强中干,本源亏空严重,与废人……无异。”
听完这番闻所未闻的武道秘辛,赵飞燕只觉得心潮澎湃,又有一股寒意蔓延四肢百骸。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胸中块垒顿消。
原来如此!怪不得皇帝要装病,怪不得他拥有碾压性的力量却隐忍不发!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每一次动用超越大宗师的力量,都是在燃烧自己所剩无几的生命!这简直是一个致命的枷锁!
但旋即,何从六接下来的话,又让她的心提了起来。
“不过,”
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即便他是个‘废人’,他终究是触摸到了陆地神仙境界的存在。太子若在此时暴毙,朝局必然大乱。”
“二皇子庸碌,不堪大任,其余皇子或年幼,或势微,皆不足以在短时间内稳定局势。届时,为了江山稳固,避免更大的动荡,你认为,陛下会如何处置宫中这些知晓太多秘密、且与太子之死可能牵扯不清的妃嫔?”
何从六的目光透过面具,平静地落在赵飞燕瞬间变得苍白的脸上。
赵飞燕浑身一颤,如遭雷击!她是个极聪明的女人,瞬间就明白了何从六话语中未尽的杀机——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一旦太子死了,而皇帝又因境界问题无法直接以雷霆手段镇压一切,那么最省事、最能快速平息潜在风险的办法,就是让所有可能知情、可能引发后续麻烦的妃嫔……统统“病故”或“殉葬”!
尤其是她这个与太子素有嫌隙、又知晓皇帝装病隐秘的贵妃,绝对是首当其冲!
原来……何从六不杀太子,不仅仅是因为宫中隐藏的力量,更是在……救她!
想通了这一切关窍,赵飞燕心中五味杂陈,有后怕,有庆幸,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涌上心头。
她抬起眼眸,望向何从六那双深邃依旧、却仿佛在此刻多了些什么的眸子,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行动表达了此刻翻腾的心绪。
她伸出双臂,再次环住何从六的脖颈,仰起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主动将柔软温润的唇瓣,印在了何从六玄铁面具下方、那略显冰冷的嘴唇位置。
这一次的吻,不同于之前的刻意撩拨或利益交换,带着几分真心,几分感激,几分劫后余生的悸动。
她吻得专注而用力,仿佛要将自己的心意通过这个吻传递过去。
何从六的身体似乎有瞬间的僵硬,但并未推开她。
他沉默地承受着这个吻,玄铁面具隔绝了他的表情,唯有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依旧深不见底。
良久,唇分。
赵飞燕脸颊绯红,气息微喘,眼波如水般望着他,正欲开口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囚室门外传来了三声轻柔而规律的叩击声。
随即,一个恭敬的女声响起:
“娘娘,时辰不早了,宫里的轿辇已在外面等候,您该回宫了。”
是赵飞燕的贴身宫女,前来提醒她返回自己的宫殿,以免离宫太久,惹人疑窦。
旖旎的气氛被打破。
赵飞燕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很快便恢复了那副雍容华贵的贵妃姿态。
她轻轻从何从六腿上起身,整理了一下略微褶皱的宫装,又深深看了何从六一眼,眼神复杂,低声道:
“我……走了。”
何从六依旧坐在那里,只是微微颔首。
赵飞燕不再多言,转身,在宫女的小心搀扶下,款款走出了这间奢华的死牢囚室。
脚步声渐渐远去,囚室内重归寂静,只剩下何从六一人,独坐在夜明珠的光晕下,面具后的眼眸,幽深如古井寒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