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另一件让她感到些许奇怪的是,除了几位头发花白、看起来年纪最大的爷爷奶奶辈老人,在提到“秉义”时会露出熟稔和关切的神色外,其他稍微年轻些的长辈,比如严国宇的父母那一辈,对“赵秉义”这个名字的反应就显得平淡很多,似乎只是知道有这么个远房亲戚在城里工作,并不十分了解,更谈不上熟悉。
而即便是那几位年长的老人,言谈间也完全不知道他们口中的“秉义娃子”如今已经是封疆大吏的省长大人。
估计老赵对此也是只字未提。
赵沅雯暗暗想象了一下,要是这几位慈祥的老人知道他们时不时念叨的“秉义”,是那种在电视新闻里才能看到的大人物,怕是真的会吓得“当场嗝屁”虽然这么想有点不敬,但画面感实在太强。
家里长辈们的热情超乎想象,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宠溺的过分客气。
水果、瓜子、花生糖不停地往她手里塞,端来的茶水都怕烫着她,特意晾温了才递过来。
这种众星捧月般的待遇,让习惯了自由散漫、甚至有点“自生自灭”的赵沅雯浑身不自在。
她坐在堂屋门口那张被擦得锃亮的竹椅上,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别人家宴会的客人,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她想帮忙做点事,比如看到严国宇的妈妈在摘菜,她刚凑过去拿起一根豆角,就被对方笑眯眯地抢过去,连声说:“哎呦,雯雯你快坐到起,莫把手弄脏了!”
看到陈浩南在搬小凳子,她想去搭把手,那瘦小子却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跳开,红着脸说:“大姑婆,我来就行,这个重!”
就连她想把自己的空手提袋拿进安排给她的房间,都被一位热情的婶子半路“劫”走,抢着送了进去。
无所事事的赵沅雯,只能瞪着一双大眼睛,眼珠子咕噜噜地乱转,像个高度警惕的监控探头,打量着院子里忙碌的每一个人,观察着这个陌生的环境。
她注意到,陈浩南和严国宇的关系确实好得非同一般。
严国宇指挥陈浩南干活,陈浩南几乎言听计从;
有什么好吃的,严国宇也会下意识地分给陈浩南一半。
后来从他们零碎的对话和一位奶奶的念叨中,赵沅雯才大概捋清楚:原来陈浩南小时候父母外出打工,很长一段时间没人管,是严国宇的妈妈,也就是赵沅雯那位未曾谋面的表姐或者按本地叫法,是侄媳妇?这关系太乱,心善,把陈浩南接到身边,当自己半个儿子一样一手带大的,所以陈浩南跟严国宇虽然不是亲兄弟,却比亲兄弟还亲,说是穿一条裤子长大毫不为过。
赵沅雯就这么干坐着,感觉自己像个吉祥物。
而家里的长辈们,似乎也真的把她当成了某种能带来好运的“招财猫”。
他们总是装作不经意地从她坐的竹椅旁路过,这个过来摸摸她的头,说句“雯雯真乖”;那个过来捏捏她的脸,夸句“这娃娃长得真巴适”;
还有一位奶奶,只是看着她,就忍不住笑得合不拢嘴,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他们看她的时候,眼神里那种发自内心的喜爱和因为她的到来而产生的喜悦,是藏也藏不住的。
这让赵沅雯感到既困惑又有点莫名的不好意思。
她以前接触的大人,要么像她洋爹那样把她当成可以一起冒险的“小战友”,要么像老赵那样把她当成需要严加管教的“麻烦精”,要么就像学校的老师那样把她视为需要重点关注的“问题儿童”。
还从来没有这么多人,如此单纯、直接、甚至带着点虔诚的欢喜,仅仅因为她的存在本身,就感到如此高兴。
她有点懵,只能努力挤出自己认为最“淑女”、最乖巧的笑容回应着,心里却暗暗嘀咕:这地方的人,怎么都……怪可爱的?
日头渐渐爬高,灼热的阳光把严家小院的石板地晒得发烫。
原本就不少的人,到了午饭时分变得更多了,似乎远近的亲戚听说城里来了个“小姑婆”,都赶过来瞧稀奇。
院子里人声鼎沸,杀鸡的、剖鱼的、洗菜的、掌勺的,忙得不亦乐乎。
各种食物的香气开始混杂在空气中,勾人馋虫。
然而,被围在中心的赵沅雯却越来越坐立不安。
长辈们的热情如同这午时的太阳,炽热得让她有些吃不消。
她感觉自己像动物园里被投喂的动物,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能引来关注和问候。
这种过分的关爱让她手脚僵硬,连呼吸都觉得不那么自在。
她急需找个借口逃离这“甜蜜的包围圈”。
正好听到严国宇的妈妈她得叫表嫂?还是侄媳妇?算了,称呼乱麻暂时放一边念叨着,说隔壁陈浩南家的大人怎么还没过来,菜都快好了。
赵沅雯立刻抓住机会,从竹椅上跳起来,自告奋勇:“我去叫!我跟浩南一起去叫陈叔叔他们!”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大家的赞同,毕竟让娃娃们跑跑腿也是正常的。
陈浩南正蹲在屋檐下帮爷爷剥蒜,听到叫他,抬起头,脸上还有点汗湿的红晕。
严国宇本来想一起去,被他妈一把拽住:“你去灶屋里添柴火!让雯雯和浩南去就行了!”
于是,赵沅雯如蒙大赦般,赶紧跟着陈浩南溜出了严家热闹的院门。
去陈浩南家的路,果然如他所说,有点“奇葩”。
并没一条正经的路,需要先从严家屋后一条长满杂草的小径穿过去,然后面前赫然出现一个将近一米高的大土坎,像是地壳运动偶然裂开的一道缝隙。
土坎边缘被踩踏得光溜溜的,下面是一片菜地。
陈浩南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赵沅雯,似乎担心这位城里来的“大姑婆”过不去,他习惯性地想先跳下去,然后在下面接应。
谁知他还没动,赵沅雯已经眼睛一亮,这种充满野趣的障碍简直勾起了她骨子里的玩性。
她在美国德州的农场里,爬稻草堆、翻木栅栏、追小牛犊可是日常项目。
只见她后退一小步,助跑,脚下发力,轻盈地一跃,身体在空中有个短暂的滞空,然后双脚稳稳地落在土坎下的菜地边上,动作干净利落,甚至带着点表演式的舒展。
“哇哦!”
陈浩南忍不住低呼一声,脸上露出惊讶和佩服的表情。
他这才跟着跳了下去,落地时明显比赵沅雯笨重些。
两人一前一后在田埂和狭窄的巷子里穿行。
赵沅雯注意到,陈浩南确实比严国宇白净不少,是那种长期待在室内或者不怎么晒太阳的苍白。
此刻因为走路和天气热,他额前的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紧贴在皮肤上,显得那张小脸更加瘦削,宽大的t恤穿在身上空荡荡的,风一吹就贴在后背上,勾勒出清晰的肩胛骨形状。
赵沅雯甚至觉得,这位“侄孙儿”看起来比自己还要瘦弱,像根还没完全抽条、在风里微微打晃的细竹竿。
严陈两家离得确实不远,直线距离可能也就一两百米,但因为中间隔了几户别人家和一小片菜地,需要七拐八绕。
走了大概五分钟多一点,陈浩南指着前面一个同样带着院子的平房说:“大姑婆,到了,这就是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