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
箱盖弹开一条缝隙,一股混合着药水与淡淡血腥的冰冷气息弥漫出来。
鬼手将风灯凑近,掀开箱盖,仔细查看里面的“样子”。
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枯瘦的手指甚至轻轻触碰了一下尸体的面部皮肤,感受着那经过特殊处理的、失去血色和个人特征的质感。
半晌,他才直起身,看向孙天河,斗笠下的眼睛精光闪烁:“处理得还算干净……‘无面之坯’。”
“虽然取巧,但也算有点心思。”
他的声音依旧嘶哑,但少了几分拒人千里的冰冷,“你要做什么样的脸?给谁用?用多久?”
孙天河心中一松,知道最关键的第一关算是过了。
他收起紫檀木盒子,谨慎地答道:“脸,要一张全新的,三十岁左右,大夏人,样貌普通,丢进人堆找不出来那种,但眼神要有点东西,不能太木。”
“我自己用。时间……可能很长,至少数月,需要能应付日常洗漱、轻微触碰,最好还能在一定程度上模拟表情。”
鬼手听完,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嘿嘿……数月?还要模拟表情?小子,你可知这‘画皮’之术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不是贴一张死皮在脸上,是让那张皮‘活’过来,成为你真正的第二层皮肤!数月?”
“你若保养得当,心境不崩,戴上一两年也未尝不可!至于表情……”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狂热,“那要看你的‘底子’好不好,还要看老夫的心情和……你给的‘诚意’够不够分量!”
他指了指孙天河手中的紫檀木盒子。
孙天河毫不犹豫,将盒子递了过去:“前辈请验看。若觉得诚意足够,还请前辈施展妙手。”
鬼手接过盒子,打开,将那块龙血琥珀凑到风灯下仔细观看,甚至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眼中精光大盛:“好东西!好东西啊!有了这个,老夫那‘活肌胶’的主材就算齐了!”
“省了老夫三年苦寻之功!”
他猛地合上盒子,揣入怀中,抬头盯着孙天河:“这‘诚意’,老夫收了!这活儿,我接了!”
孙天河心头一喜,但面上不露声色:“多谢前辈。需要晚辈如何配合?何时可以取货?”
“配合?嘿嘿,你就在这儿等着!”
鬼手指了指老槐树,“鸡鸣之后,日上三竿之前,老夫给你第一张‘试皮’。”
“你先试试合不合用,感受一下。至于最终成品……”
他掰着枯瘦的手指算了算,“三天!你三天后的子时,再来此地。”
“记住,一个人来!带足清水和干粮,到时候可能需要你在老夫的‘工作室’待上一段时间,进行最后的贴合与‘点睛’!”
三天!
孙天河心中一紧,但知道这已经是极快的速度,看来那块龙血琥珀确实戳中了对方的命门。
“晚辈遵命。只是……”
孙天河看了一眼天色,东方已露微曦,“距离鸡鸣还有一点时间,前辈现在就开始?”
“哼,你以为‘画皮’是捏泥巴?”
鬼手张不满地哼了一声,“‘无面之坯’只是基础,要让它‘活’,需要调配胶质,融入精血,绘制肌理,植入毫发……工序繁杂着呢!”
“鸡鸣之后给你试皮,已经是看在‘诚意’的份上,让你先适应一下!少啰嗦,一边待着去,别打扰老夫!”
说完,他不再理会孙天河,俯身将密封箱重新盖好锁死,然后单手提起那沉重的箱子,另一手提着风灯,身形几个起落。
便消失在了老槐树后方那片更为黑暗浓密的树林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孙天河站在原地,看着鬼手张消失的方向,又抬头看了看泛起鱼肚白的东方天空。
山林间,第一声嘹亮的鸡鸣远远传来,划破了黎明前的寂静。
第一步,成了。
他走回竹林边缘,与阿七会合。
“少爷,如何?”
阿七低声问。
“他接了。鸡鸣后给试皮,三天后子时取最终成品。”
孙天河简洁地说道,“我们需要在这里等。”
“阿七,你带一个人回去准备清水、干粮和必要的物资,三天后的子时送到这里附近隐蔽处,然后你们就撤离,我一个人进去。”
“另外,通知S市那边,一切按计划推进,我这边……需要三天时间。”
“是。”
阿七立刻应下,安排人手。
孙天河靠着一棵粗壮的竹子坐下,闭上眼睛。
奔波一夜的疲惫涌上,但他不敢完全放松。
鬼手的“工作室”在密林深处,三天后的“贴合”与“点睛”过程,恐怕也不会轻松。
而且,将一张别人的“脸”长久地戴在自己脸上,那种心理和生理上的适应,本身就是一种考验。
但他没有退路。
鸡鸣声次第响起,唤醒了沉睡的山林。
新的一天开始了,而孙天河知道,属于“孙天河”的那张脸,很快就要被暂时封存。
取而代之的,将是一张通往深渊的、名为“复仇”的假面。
他等待着,第一次“试皮”的到来。
鸡鸣声渐歇,山林被清晨的薄雾笼罩,光线透过茂密的树冠,在林间投下斑驳陆离的光柱。
空气中混杂着泥土、腐叶和远处寨子飘来的炊烟气息。
孙天河靠坐在竹根旁,看似闭目养神,实则感官提升到极致,留意着老槐树方向的任何动静。
阿七已经安排一名手下返回准备物资,自己则和另一人隐匿在附近,保持警戒。
时间在等待中缓慢流逝。
日头渐渐升高,林间的湿气被驱散了些,鸟鸣虫啁愈发喧闹。
大约在辰时末,老槐树后方的密林中,传来一阵轻微的、如同枯叶摩擦的脚步声。
鬼手那矮小干瘦的身影再次出现,手中没有提着风灯,而是拿着一个巴掌大小、扁平的黑木盒子。
他径直走到孙天河面前,将黑木盒子递过来,声音依旧嘶哑:“试试。”
孙天河接过盒子,入手微凉,材质非金非木,触感奇特。
他打开盒盖,里面衬着深色的丝绒,上面静静地躺着一张近乎透明的、薄如蝉翼的“东西”。
它微微起伏着,仿佛有生命般在呼吸,颜色接近肤色,但更显苍白,表面有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纹理。
“这就是‘试皮’?”
孙天河心中震撼,这与他想象中的“人皮面具”截然不同,更像是一层活的、有弹性的生物膜。
“贴上。”
鬼手张言简意赅,丢过来一个小瓷瓶,“先把这个抹在脸上,均匀涂抹,尤其眼窝、鼻翼、嘴角这些地方。”
“记住,心要静,呼吸要匀,脑子里想着你希望这张脸大概的模样,但别太具体。”
“贴的时候,从额头开始,慢慢往下抚平,不能有气泡,不能有褶皱。”
“贴好后,半个时辰内不要有大表情,不要碰水。”
“去吧,找个僻静地方自己弄,弄好了再回来给老夫看。”
交代完,他转身又欲离开。
“前辈.......”
孙天河叫住他,“这‘试皮’……能维持多久?取下可有妨碍?”
鬼手头也不回:“‘试皮’用的是边角料和普通胶质,效果只有十二个时辰,之后会自动萎缩失效。”
“取下来用我给你的瓷瓶里另一种药水浸润边缘即可,无损你本来面目。快去吧,别耽误工夫!”
孙天河不再多问,拿着黑木盒子和小瓷瓶,示意阿七保持警戒,自己则走向竹林更深处,寻了一处有巨石遮挡、相对干燥平坦的地方。
他盘膝坐下,先打开小瓷瓶。
瓶子里是一种无色透明、略带粘稠的液体,散发出一种清凉的、混合着草药和淡淡腥气的味道。
他倒出一些在掌心,均匀涂抹在脸上,液体很快被皮肤吸收,留下一种微凉紧绷的感觉。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摒弃杂念,让自己心境尽量平缓。
他回想着自己需要的那张“脸”:三十岁左右,华夏男性,五官平凡,没有记忆点,但眼神需要一丝内敛的锐利和疲惫感,不能是完全的路人甲。
调整好状态,他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手指捏起盒子里的那层“试皮”。
触感极其柔韧轻薄,仿佛稍微用力就会破裂。
他按照鬼手的指示,从自己的额头正中开始,将那层薄膜轻轻贴上。
接触皮肤的瞬间,一种奇异的冰凉感传来,紧接着,那层薄膜仿佛活了过来,自动贴合着他的皮肤轮廓,缓缓向下“流淌”蔓延。
孙天河强忍着那种异物覆盖面部的怪异感,屏住呼吸,用手指极其轻柔地辅助抚平,从额头到眉骨,到眼窝,到鼻梁、脸颊、嘴唇周围、下巴……
过程比他预想的要顺利,这“试皮”的延展性和自贴合性超乎想象,几乎不需要他过多调整。
便自然紧密地覆盖了他的整张脸,只在边缘看根本无法察觉的接缝。
没有气泡,没有褶皱,如同第二层皮肤。
当最后一点在下巴处抚平时,那种冰凉的异物感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温的、仿佛什么都没戴的自然感。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面部肌肉的细微动作,呼吸也完全不受阻碍。
他缓缓睁开眼睛,从随身携带的战术水壶光亮的金属表面上,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