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屋脊的瓦松又晃了一下。
严冰雪瞳孔一缩,手指已按在腰间药囊上。风宝爪子收紧,压住她肩头布料,喙贴耳根:“不是风,有人在上面。”
她没应声,只缓缓退后半步,隐入竹影深处。方才那宦官送来的文书还躺在医庐桌上,太后印鉴清晰,字迹工整——可那份平稳,来得太过刻意。现在连偏殿屋顶都有动静,说明对方不仅进了宫,还动了不该碰的地方。
“他提前到了。”她低语。
尉迟逸风的身影已在墙头掠过,黑衣裹身,像一片被夜风卷起的墨云。他借钟楼檐角翻身而下,袖中暗器轻响,一枚铁钉精准钉入巡卫必经之路的石缝。脚步声立刻偏转方向,往东侧追去。
时机到了。
严冰雪抬手一推枯竹,与风宝贴墙疾行。宫防图上的标记早已刻进脑海,偏殿后壁第三列第七砖,是废弃暗渠通往密档库的唯一入口。风宝一路嗅着空气里的异样气息,忽然停步,用喙猛啄脚下青砖。
“就是这儿!那股味儿渗出来了——湿木头、铜油,还有烧纸灰混着龙涎香的尾调。”
她蹲下身,银针探入砖缝。指尖微顿,触到一丝极细的机关簧丝。轻轻一挑,咔哒轻响,砖面松动。她用力一掀,露出窄小洞口,冷风扑面而来。
“走。”她将药囊紧了紧,弯腰钻入。
地道低矮潮湿,仅容一人匍匐前行。风宝在前引路,羽毛蹭着头顶石板,不时回头催促:“快点快点,前面有岔道,左边那条气流更稳,通向夹层。”
她爬得谨慎,每一步都避开可能触发警铃的松动石块。约莫半盏茶功夫,前方豁然开朗。一间不足十步见方的小室浮现眼前,四壁堆满未登记的木箱,中央一张残破案几上摆着半盏冷茶,杯底留有浅淡茶渍——人刚离开不久。
“来过不止一次。”她伸手抚过桌面,指腹沾上细微粉尘,“这茶是温过的,至少两个时辰内有人坐在这里。”
风宝跳上最近的箱子,爪子扒拉漆面:“这个!编号不对,跟御前奏匣一样,但没内廷火漆印。”
严冰雪上前查看,果然发现箱角刻着极小的“李”字暗记。她取出鹿皮手套戴上,撬开锁扣。箱内整齐码放三物:一封火漆完好的信函,一角断裂的玉佩,还有一本薄册子,封皮写着“庚戌年皇陵修缮支银明细”。
她翻开账册,目光落在其中一笔记录上——“北境军需转运司领银三千两”,经手人印章赫然是朝中某位清流重臣的私印。可这笔银子从未入国库账目,反而在三个月后以“边关修城”名义再度拨出,形成双重报销。
“三年前军饷贪没案,他当庭力保涉案官员无事。”她低声说,“原来早有勾连。”
风宝凑近嗅了嗅玉佩残片:“这玉……沾过毒药味,像是‘断肠草’混合‘寒髓散’的配方,跟你上次在王府井口查到的毒水成分差不多。”
她眼神一凛。那口井中毒事件曾导致数名百姓昏迷,当时只查到水源被动手脚,幕后主使一直未明。如今这块玉佩出现在前朝密档库,且与账册同藏一箱,绝非巧合。
“他们用这里做中转站,既藏证据,也传消息。”她迅速将三件东西用油纸包好,塞进药囊最底层,“必须马上离开。”
话音未落,远处地道传来轻微震动。
有人来了。
她立刻熄灭随身小灯,拉着风宝躲到箱后。足音由远及近,两名穿着杂役短褐的男子从另一侧入口进入,手中提着灯笼,目光直扫案几。
“东西还在?”一人低声问。
“没动。”另一人检查茶杯,“人刚走不久,说不定还没出宫。”
“分头找,主子说了,不能让任何东西流出去。”
两人转身欲退,严冰雪屏息不动。风宝伏在她掌心,羽毛微微炸起。
等脚步彻底消失,她才缓缓起身。
“走原路太险。”她贴着墙根移动,“尉迟逸风应该已经引开巡卫,我们从东侧排水口出去。”
风宝点头:“那边靠近马厩,臭味重,容易掩踪。”
她刚摸到出口机关,忽觉袖口一紧。低头一看,风宝正用爪子勾住她衣料,脑袋偏向右侧角落。
那里有个不起眼的小凹槽,嵌着半块褪色红绳结。
她皱眉,伸手抠出。绳结打的是江湖信使常用的“双环扣”,专用于标记安全路径或传递紧急信号。这种结法极少出现在宫中,除非……
“有人先我们一步进来过。”她喃喃,“而且留下了记号。”
风宝歪头:“不像敌人。敌人都忙着灭迹,谁会特意打个结提醒后来人?”
“也许是同一条线上的。”她将绳结收进袖袋,“先不管它,撤。”
她推开暗门,外头正是太庙东侧荒废多年的排水渠出口。尉迟逸风已在墙头等候,见她现身,立即抛下一条软索。
她抓住绳索攀上高墙,风宝振翅飞落肩头。远处钟楼敲响丑时第一声,夜色渐淡。
“拿到了?”尉迟逸风低声问。
她点头,药囊轻拍胸口:“账册、玉佩、密信都在。经手人印章和三年前案子对上了——那位‘清流楷模’,早就和北境贪腐串通一气。”
尉迟逸风眸光骤冷:“终于抓到尾巴了。”
两人不再多言,借着宫墙阴影快速撤离。风宝一路警觉环顾,直到出了宫门,才稍稍放松。
回府途中,天边泛起鱼肚白。王府守卫见主子归来,立即关闭大门,落闩上锁。
严冰雪径直走入卧房,掀开床板暗格,将油纸包妥妥放入。尉迟逸风站在门口,沉声唤来亲卫统领,低声吩咐加强各院巡查,尤其厨房与水井周边,不得放任何人随意进出。
风宝跳上床头,爪子下意识压住那枚玉佩残片,虽闭着眼,耳朵却不停抖动。
严冰雪倒了杯热水,指尖触及杯壁时微微一顿。
茶水颜色偏深,表面浮着一层极淡的油光。
她盯着杯子看了两息,缓缓放下。
转头看向门外廊下——
一个身影正端着空壶离去,袖口沾着些许褐色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