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灰色的身影刚消失在墙根尽头,严冰雪才从回廊阴影里走出来。她盯着那棵老槐树,指尖在袖中轻轻摩了三下,像是确认药丸是否还在。
尉迟逸风站在书房窗前,目光落在院中一块地砖上。那砖面微微凸起,边缘缝隙比别处宽些,像是被人撬动过又勉强复原。他没说话,只抬手示意严冰雪别靠近。
风宝就在这时从屋檐跳了下来,落地时右翅略一颤,脚步歪了半寸。它立刻站直,昂头踱了两步,仿佛刚才的不稳从不存在。
“你还知道回来?”严冰雪走过去,蹲下身捏了捏它的脖颈,“三天不吃不喝趴屋顶,当自己是守城神兽?”
风宝咕了一声,转头啄她手指,力道轻得像在撒娇。
尉迟逸风冷笑:“昨夜若不是影卫发现它卡在瓦缝里喘气,今早就得给你收尸。”
“我命硬。”风宝突然开口,声音沙哑,“你们才该小心——那黑篷车走了,可味道留着。”
“什么味道?”严冰雪问。
“烧纸混着药渣,还有……一点点腥甜。”它抖了抖羽毛,“跟皇帝咳出来的血一个味。”
尉迟逸风眼神一沉。他没再说话,转身进了书房。严冰雪抱起风宝跟进去,随手关上门。
药房角落的柜子被挪开后,后面露出一道窄门。这是半个时辰前的事。风宝坚持要亲自带路,用爪子在地上划出一条线,从后院老槐树一直指到西厢墙角。
他们挖开地砖,掀开铁环盖板,一股陈年土气扑面而来。
石阶向下延伸,火把照去,能看到两侧墙壁刻着模糊符号,像是某种记号,又像只是水痕侵蚀的痕迹。尉迟逸风走在最前,剑尖轻点台阶,每一步都停顿半息,确认无异动。
“这地道不该存在。”他说,“王府建造时我在场,图纸上没有这一层。”
“有人后来加的。”严冰雪紧跟其后,手里攥着三件东西:一枚银针、一颗褐色药丸、一盒火折子。
风宝落在她肩头,翅膀微张保持平衡。它忽然扭头,看向右侧石壁某处,低声咕噜:“那里,有字。”
尉迟逸风停下,举火把贴近。墙面一道裂痕旁,刻着几个极小的字:“二十七,入库止”。
“入库止?”严冰雪念了一遍,“不是‘入库’,是‘止’?意思是中断?”
“或者警告。”尉迟逸风手指抚过刻痕,“这字是新划的,最多不超过十天。”
风宝跳下去,用喙啄了啄地面碎石,又闻了闻爪子。“这里有脚印,很轻,像是女人走过。”
“穿软底鞋。”严冰雪蹲下身,指尖擦过地面,“步伐小,频率快,心急。”
他们继续下行。地道越走越低,到后来不得不弯腰前行。尽头是一扇石门,门缝里塞着半片枯叶,颜色发黑,边缘卷曲如焦纸。
尉迟逸风伸手欲推,风宝突然飞扑过来,用身体撞他小腿。
“有机关!”它叫。
尉迟逸风退后半步,改用剑柄轻敲门边凹槽。一声轻响,石门缓缓开启。
里面是个小室,不足两丈见方。正中摆着一张木桌,桌上覆着厚厚灰尘。桌下有个暗格,已被打开,只剩一角残纸卡在夹层。
严冰雪取出来展开,纸页泛黄,字迹模糊,但还能辨认:
“御膳房·二十七日交接
九节乌心散入库记录(隐)
押运人:赵德安
签收人:内侍省·周通
备注:每月三次,由密道送入,不得经太医院查验。”
她呼吸一滞。
“这份记录本该归档在太医院药典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尉迟逸风盯着“密道”二字:“所以这条道,连的是皇宫?”
“不止。”她翻过纸背,背面还有一行小字,“每月初七、十七、二十七子时开启,守卫轮换间隙仅十二息。”
“正是我们查过的药供时间。”尉迟逸风声音冷下来,“有人利用轮值空档,绕过所有监管,把毒药直接送进宫里。”
风宝跳上桌子,爪子拍了拍桌面另一端:“这儿!下面有空声!”
尉迟逸风俯身敲击,果然听见轻微回响。他用剑尖撬开一块松动的木板,取出一个油布包。
布包打开,是一叠信笺,封口火漆完好,落款空白。严冰雪挑开一封,抽出信纸,只看了第一行,脸色骤变。
“这不是记录,是命令。”
纸上写着:
“本月二十七未达量,罚减三成。若再误,换人。”
笔迹工整,语气森然,像是上级对下属的训诫。
“他们在考核?”尉迟逸风眯眼,“拿投毒当差事做?”
“更可怕的是‘换人’。”严冰雪将信纸放下,“说明这个链条里,每个人都是可替代的棋子。”
风宝忽然炸羽,回头望向门口:“有人来过。”
“不可能。”尉迟逸风皱眉,“我们一路没见足迹。”
“不是现在。”它摇头,“是之前。我闻到了脂粉香,淡淡的,带着苦杏仁味——那是宫里老嬷嬷搽脸的油膏。”
严冰雪猛地抬头:“内侍省的人进来过?”
“而且不止一次。”风宝走到墙角,用爪子扒拉一堆灰烬,“这儿烧过东西,纸没烧尽,残留的边角上有红印。”
尉迟逸风接过一看,瞳孔微缩:“朱批痕迹。只有六尚局以上的文书才会用朱砂批阅。”
“也就是说。”严冰雪缓缓道,“这条道不仅通皇宫,还被某些掌权者默许使用。”
尉迟逸风沉默片刻,将所有纸张收回油布包,塞进怀中。“先回去。这事不能提,也不能查得太急。”
“可皇帝——”
“他知道有人动药,但不知道是怎么进的。”尉迟逸风打断她,“我们现在揭出来,只会打草惊蛇。得等一个能一网打尽的机会。”
严冰雪点头,将最后一块木板复位。风宝却没动,仍站在桌边,盯着那行刻字。
“二十七,入库止……”它喃喃,“为什么是‘止’?明明昨天才是二十六。”
尉迟逸风猛然转身:“你是说——今晚就是二十七?”
风宝抬头,眼神清明:“他们以为没人知道这条路。但他们忘了,鸡的眼睛,比人看得远。”
密室门关上时,已近子时。
烛光映着那张残页,字迹在晃动的光影里忽明忽暗。尉迟逸风坐在案前,手指压着“签收人:周通”那一行,久久未动。
严冰雪正在整理药具,忽然听见风宝在窗台低鸣。她抬头,见它一只爪子搭在铁环残片上,另一只指向北方。
“怎么了?”
风宝没回答。它只是静静望着窗外,羽翼微张,像在等待什么。
尉迟逸风忽然站起身,走到墙边,拔出佩剑插进砖缝,用力一撬。
砖石松动,露出一段暗管。管口朝北,直通府外。
他抽出一根细竹签,从管中勾出一小团湿纸。摊开一看,上面只有两个墨字:
“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