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崖深处那声“咔嗒”在耳畔炸开的瞬间,严冰雪已旋身疾退,药篓紧贴背脊,风宝双翅一振,稳稳落于她肩头。
她未回头,只将断箭牢牢攥在掌心,指节因寒气与力道泛出青白。
雪风扑面,她眉梢凝霜,脚步却未乱,一步步退出冰崖阴影,踏回雪原小径。
归途三日,风雪渐稀。她不再洒磷粉,只凭星轨记忆与断箭上那行刻字推演方位。
风宝一路沉默,偶有躁动,也只是轻啄她袖口,似在提醒她莫忘北行之誓。
王府高墙在望时,天光微亮。她翻墙而入,落地无声,直奔药房。
药篓一放,先取玉匣封存断箭,再将那裂痕贯穿的符咒置于檀木匣中,贴身收好。
指尖尚存冰原寒意,她却已开始调配解毒清心的汤剂,动作利落,不带半分迟疑。
次日清晨,王府正堂。
日头刚起,严雪柔捧着一只青瓷药盅缓步而来,裙裾轻摆,笑意温婉:“堂姐风雪归来,定是劳累了。这是特熬的补气汤,加了雪莲、鹿茸,最是滋养。”
严冰雪坐在主位,未动,只抬眼扫过那药盅。
汤色微浊,表面浮着一层极淡的油光,闻不到药香,反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
她不动声色,取下腰间银针,在指尖一划,血珠滴入汤中。血色瞬间发黑,如墨晕开。
堂下众人尚未反应,她已冷笑一声,将药汤倒入银碗。
银面顷刻泛出乌斑,边缘爬出细密裂纹。
“雪蝎毒。”她声音清冷,“见光即变,遇血成瘴。堂妹这补药,补的是命,还是催魂符?”
严雪柔脸色一白,强笑道:“堂姐说笑了,哪有!”
“哪有?”严冰雪截断她话头,端起银碗,仰头饮下半盏。众人惊呼未出,她已抽出三枚金针,扎入手腕三穴,指腹一压,黑血自指尖渗出,滴落在碗中,发出“嗤”一声轻响。
她将针拔出,甩去血珠,目光如刀:“我自幼试百毒,区区雪蝎,还不配让我皱眉,倒是你!”
她站起身,步步逼近,“借毒栽赃,意图败坏王府清誉,图谋的,可是我这王妃之位,还是尉迟家的家产?”
严雪柔踉跄后退,袖中似有物滑落。
风宝眼疾爪快,一翅扫过,爪子勾住半张焦纸,叼回严冰雪脚边。
纸上“玄冥”二字残存,墨迹未尽。
堂上死寂。
尉迟逸风此时踏入正堂,玄袍未整,目光冷峻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严冰雪手中银碗上。
他未发一言,只朝暗卫使了个眼色。两名黑衣人立刻上前,将严雪柔押下。
“关入偏院,不得与外人接触。”他声音低沉,不容置疑。
严雪柔挣扎着回头,眼中怨毒一闪而过:“你们逃不掉的,裂谷会吞了你们!”
话未说完,已被拖出堂外。
严冰雪将银碗一搁,转身便走。
尉迟逸风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步入书房。
风宝扑棱着翅膀,落在案角,羽冠微颤,眼珠幽蓝。
符咒被取出,平铺于案上。
尉迟逸风盯着那裂痕,眉头紧锁:“她怎会知道这符咒?又怎敢用毒嫁祸?”
“她背后有人。”严冰雪道,“雪蝎只产于极北冰原,寻常人根本无法取得。她一个闺中女子,哪来的门路?”
尉迟逸风沉默片刻,忽听“啪”一声轻响。
风宝猛然展翅,直扑案上符咒,喙尖精准啄在“尉迟逸风”三字之上。符纸翻转,背面赫然浮现一行血字。
“三日后子时,冰原裂谷”。
众人皆惊,唯有严冰雪神色未变。
她缓缓伸手,抚过那行血字,指尖触到纸面,竟觉微温,似有活血渗入。
“它不是乱来。”她低声道,“它在传信。”
风宝收翅,悄然蹭了蹭她袖口,羽尖留下一道极淡的血痕,转瞬隐去。
尉迟逸风盯着那行字,眸色深沉:“三日后子时裂谷?”
“正是冰崖那道裂缝。”严冰雪点头,“机括已启,倒计时已开始。他们要我们在那个时辰出现。”
尉迟逸风冷哼一声:“那就去。”
“你疯了?”她猛地转头,“那分明是陷阱!”
“我知道。”他目光如铁,“可若不去,他们便会用别的法子逼我们去。与其被动,不如主动入局。”
严冰雪盯着他,半晌,忽而一笑:“你这病秧子王爷,如今倒是胆子大了。”
“你这医女都敢孤身闯冰原,我岂能退缩?”
风宝在一旁昂首挺胸,仿佛听懂了对话,突然扑翅飞起,在房梁上绕了一圈,又落回案上,爪子轻轻拍了拍符咒,似在催促。
夜半,尉迟逸风独自前往严雪柔居所。
房门紧闭,守卫森严。
他挥退众人,推门而入。室内陈设简洁,床榻整齐,香炉冷灰,看似无异。
他缓步而行,目光扫过每一寸地面、墙壁、家具。
忽觉床板边缘有新凿痕迹,木色过新。
他抽出佩剑,剑尖轻挑,床板应声掀起,露出暗格。
格中藏有一叠信件,黑蜡封印,印纹为蛇首环星。
他拆开最上一封,字迹娟秀却透着阴冷:
“雪蝎已入药,裂谷之局将启,静待子时回响。事成之后,许你入内门,享长生。”
落款仅一“冥”字。
尉迟逸风眸光骤冷。玄冥教江湖邪教,传闻与极北异术有关,专修噬心夺魄之法,早已被朝廷通缉。
他正欲收信,风宝不知何时飞入,轻巧落在窗棂,忽然低头,一爪啄向他靴尖。
尉迟逸风低头,见它翅尖指向墙角香炉。
他走过去,拂开炉灰,炉底赫然刻着一道六芒星纹与冰崖裂缝上的图腾,一模一样。
他指尖抚过那纹路,冷意直透骨髓。
王府之内,竟也已被标记。
他将信收入袖中,转身欲走,风宝却未跟上,反而扑翅飞向香炉,爪子猛刨炉底灰烬。
灰飞四散,露出半枚铜片,边缘残缺,纹路模糊,却依稀可见星轨交错。
尉迟逸风拾起铜片,瞳孔微缩。
这纹路与严冰雪带回的断箭底部刻字,极为相似。
他握紧铜片,大步走出房门,风宝紧随其后,羽翼轻振,眼中蓝光一闪即逝。
书房内,严冰雪正对着星图推演路径。
见他进来,抬眼问道:“可有发现?”
尉迟逸风将信递出,又将铜片放在案上。
她看完信,冷笑:“果然是玄冥教在背后操纵。严雪柔不过一枚棋子。”
“这铜片呢?”尉迟逸风问。
她指尖抚过残纹,忽而一顿:“这星轨不是大周制式。
倒像是匠造局外库的标记。”
“壬辰年?”尉迟逸风眸光一凛。
“正是。”她抬眼,“那批被焚毁的兵器,竟有人暗中重铸。而严雪柔,就是传递消息的媒介。”
尉迟逸风沉默片刻,忽道:“三日后,子时,裂谷。”
“你真要赴约?”
“不去,他们便会用更狠的手段。比如”他目光扫过那封密信,“用王府之人,逼我们现身。”
严冰雪冷笑:“那就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猎物。”
她起身,从药囊中取出一枚赤红药丸,放入玉瓶,封口,递给他:“若真入裂谷,带上它。遇险时含于舌下,可护心脉三息。”
尉迟逸风接过,未问成分,只道:“你呢?”
“我自有准备。”她转身取下墙上药篓,一一放入药瓶、银针、火折。
风宝跳上她肩头,爪子轻轻搭在她颈侧,似在确认她安好。
尉迟逸风看着她背影,忽道:“若此行是死局!”
“那就死个痛快。”她回头一笑,眸光如火,“反正我这医女,从不怕毒,也不怕死。”
风宝昂首,突然长鸣一声,翅尖直指北方。
严冰雪整好药篓,大步出门。
尉迟逸风紧随其后,手按剑柄,目光沉冷。
夜风穿廊,吹起檐角铜铃,叮当一声。
风宝最后一跃,落在严冰雪肩头,爪心微热,符纹隐隐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