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冰雪盯着那枚钉入石壁的飞镖,脑海中还回荡着尉迟逸风的话语,但她并未理会,只是没有动,指尖却已悄然滑入袖中,将那枚残镖收入掌心。
她垂眼,只看那金属在月光下泛着冷青,触手微麻,似有无形之毒游走皮下。
她不动声色,将镖浸入药囊中一格凝血膏。
紫烟腾起,风宝在她怀中猛地一抖,喉间发出低咳,羽毛根根炸开,又强行压下。
“没事。”她低声,却将它往怀里按了按。
镖身蛇纹渐显,她取出银针,挑取纹路拓于绢布。
这纹她认得,祖父笔记中记过,“裂空门叛将令”,乃三年前被朝廷剿灭的江湖暗门信物。
可这门中人,早该死绝。
她凝视绢布,又取出铜牌,对照偏旁走势。
一指划过“寅七”二字,眸光骤冷。
城郊慈恩破庙,正是此地。
她起身,脚步未停,直奔皇陵外巷。
风宝伏在肩头,翅伤未愈,却咬牙不言。她知它在忍,也知它不会退。
破庙残门半塌,香炉余烬未冷。
她立于门外,未入,只将一枚药丸碾碎,撒于门槛。
粉末遇地微颤,显出极淡的元气波动,有人刚走不久,且内力极纯。
她抬步而入。
正殿空旷,蛛网横结。
香案前,一人背坐,长剑横膝,身影如石雕。
她未语,袖中飞出一撮毒粉,直扑那人后颈。
剑未出鞘,一道气劲自剑身荡开,毒粉如遇风墙,尽数消散。
她冷笑,右手忽抬,掌心划出一道裂空掌势。
此招为裂空门秘传,外人不知。
若对方是门中余孽,必会本能格挡。
果然,那人左手一抬,掌心翻转,露出一道陈年旧疤,蛇形烙印,深陷皮肉,正是裂空门叛将印记。
“你练过裂空掌。”她声音冷如霜刃。
那人缓缓转身,面具下目光如冰。他抬手,揭下面具。
半张脸焦黑扭曲,皮肉翻卷,似被烈火焚尽。
另一侧五官却清俊依旧,眉峰如剑。
“我不是裂空门人。”他开口,声如砂石磨刃,“我是被他们灭门的慕容家遗孤。”
严冰雪瞳孔微缩。
慕容家?
三年前,因私藏皇陵器物,被定为谋逆,满门抄斩。
唯有一子失踪,传言已死于火海。
严冰雪眉头紧锁,听着慕容轩的讲述,心中思绪万千,这些真相如同重锤一般,不断敲击着她的认知。
“那你为何用裂空门的飞镖?”她问。
“那镖,是我从他们手中夺回的。”他将长剑横放香案,“裂空门,是你们朝廷养的狗。
他们奉密令行事,屠我全族,只为掩盖一个真相,尉迟王当年,亲自带兵,烧了我府。”
严冰雪眉心一跳。
尉迟逸风之父?先王尉迟崇?
“你有何证据?”
“证据?”他冷笑,将面具反扣于案。
内侧八字赫然入目,“忠烈之后,不得降周”。
她盯着那字,墨迹未干,似新写不久。
“我潜伏三年,只为等一个机会。可我救你,不是为了你,是为了让她知道,她嫁的,是仇人之子。”
“她”是谁?她未问,却已明白。
风宝突然躁动,爪子抓地,死死盯着香炉底部。
它扑翅欲起,却被慕容轩剑鞘一挑,香炉轰然倾覆。
地面裂开,轰鸣震耳。
她借风宝扑翅之势翻滚避让,稳住身形时,已立于密道边缘。
她取出青铜灯,火光一落,照出地下密室全貌。
成箱玉器、金册、青铜祭器堆叠如山,每一件皆刻皇陵封印印记。
她脚步一寸寸前行,目光扫过,忽停在一尊青铜鼎前。
鼎腹刻铭:“尉迟”二字,下书年款丙辰年。
三年前,正是尉迟逸风父王薨逝之年。
她指尖抚过铭文,冷意自脊背攀爬。
“这些,都是从皇陵搬出的?”她问。
“不止。”慕容轩立于她身后,“你祖父当年主持皇陵修缮,发现龙脉异动,欲上报朝廷。”
“可尉迟崇抢先一步,以‘妖言惑众’之罪,将他贬黜。你祖父郁郁而终,而这些器物,早已被运出陵外。”
她掌心发紧。
祖父临终前,确曾留下半卷残页,写有“器失于寅,祸起于亲”八字。她当时不解,如今看来“寅”,正是“寅七”方位,而“亲”,是亲王。
她转身,直视慕容轩:“你为何现在才说?”
“因为我等你发现诅咒。”他目光如炬,“你中的是‘血祭之咒’,唯有医女血脉可启龙脉。而他们,需要你活着,直到那一天。”
她冷笑:“所以你是来复仇的?趁我知晓真相,动摇之际,挑起我与尉迟逸风的嫌隙?”
“我无需挑拨。”他抬手,指向密室深处,“你看看这个。”
她举灯前行,火光扫过角落。
一具木箱半开,内藏数卷竹简。
她抽出一卷,展开。
图绘祭坛,中央立一女子,十指穿针,血流成河。
旁注小字:“丙辰年三月初七,医女献祭,龙脉归宁。”
三月初七,是她的生辰。
她指尖发颤,却未退。
“你揭面具,是想让我信你。”
她缓缓合上竹简,“可你用裂空门的飞镖,穿我王府守卫的衣,夜探皇陵,暗中窥视——你当我是傻子?”
“飞镖是我从刺客手中夺的。”他沉声,“守卫衣是我在尸堆里扒的。”
“至于皇陵我每夜都去,只为确认你是否还活着。若你死了,这世上,再无人能揭他们真面目。”
她盯着他那半张烧毁的脸,忽然问:“你为何不杀我?”
“因为你是她。”他声音低了下去,“我娘临死前,说过一句话,‘若有一日,医女转世,必带青焰而来。她若不死于婚房,便是天意未绝’。”
青焰?
她心头一震。
那夜冲喜,她点燃药丸,确有青光升空。
她以为是药性反应,从未多想。
“你娘是谁?”
他未答,只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残缺一半,纹路如双月交叠。
她瞳孔骤缩。
这纹,与铜牌背面隐纹,一模一样。
严冰雪脑海中思绪纷飞,慕容轩的话让她陷入了深深的思考,片刻后,她才开口:‘你到底想怎样?’
“我要你站在我这边。”他声音低沉,“不是为我复仇,是为真相,尉迟崇当年,不只是抢器物,他想改命。”
“他用医女血,炼长生药,妄图逆天延寿。你祖父发现后,他便灭口。如今,他儿子,又娶了你。”
她冷笑:“逸风不知这些。”
“现在不知,不代表将来不会知。”他目光如刀,“你信他,是因为他救你。可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何总在关键时刻出现?为何你每次遇险,他都能精准拦下?”
她眸光一冷。
的确,那夜飞镖袭来,尉迟逸风出现得太巧。
“你是在说,他也在等我死?”她问。
“我只说,”他缓缓抬手,指向密室中央,“那尊鼎,不是从皇陵搬出的。它是三年前,尉迟崇亲自命人铸造,用来炼药的炉鼎。鼎底,还刻着‘血饲门开’四字。”
她疾步上前,拂去鼎底尘灰。
四字赫然在目。
血饲门开。
与石碑所现,一字不差。
她呼吸一滞。
“你一直在查他。”她转身,“所以你接近我们,不是因为友情,而是布局。”
“友情?”他冷笑,“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你祖父坟前。你跪着烧纸,说‘孙女不孝,未能替您洗冤’。那一刻,我知道——你和我,是一类人。”
她沉默。
风宝突然扑翅,爪子指向密道入口。它羽毛炸起,喉间发出低鸣。
有人来了。
她熄灯,藏身暗处。慕容轩也隐入阴影,剑未出鞘,却已蓄势。
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在石阶上,沉稳有力。
她屏息。
那人步入密室,玄袍微动,袖口渗血,指尖凝霜。
尉迟逸风。
她未动,只将一枚银针滑入指间。
他站在鼎前,目光扫过满室器物,久久未语。
终于,他抬手,抚过鼎身“尉迟”二字,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我父果然做过此事。”
她心头一震。
他竟未否认?
他缓缓转身,目光投向她藏身之处,似早已察觉。
“出来吧。”他说,“我知道你在。”
她未动。
他叹一声:“我不是来阻止你查真相的。我是来告诉你我愿与你共担。”
她冷笑,从暗处走出,银针抵住他咽喉。
“共担?你担什么?你父夺器、炼药、害我祖父,如今你娶我,是不是也为了等我血尽那天,好打开那扇门?”
他未避,任针尖刺破皮肤,一滴血缓缓滑落。
“若我真为那日而来,”他声音平静,“方才踏入密室时,就不会让袖中毒血滴在鼎上,那血会激活鼎底禁制,将你我一同焚为灰烬。”
她指尖微颤。
他抬手,抹去喉间血迹,将袖中一物轻轻放在鼎上。
一枚玉佩,残缺一半,纹路如双月交叠。
与慕容轩那半块,正好相合。